深情怀念甘苦

黄哲生

谨以此文纪念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壮族人民的优秀儿子､第八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甘苦同志诞辰83周年｡

甘苦临终前说:“我一生为党､为人民做的事情不多，只是对岩滩水电站建设很牵挂，它是红水河十级电站大建设的重要一站｡岩滩电站已经建成了，更加辉煌的建设还在后面｡我‘百年之后，请把我的骨灰带到岩滩水电站，撒在红水河中，让我永远与广西的光明事业相陪伴吧｡”

1924年1月8日，甘苦同志生于广西扶绥县｡扶绥历史悠久，曾分为扶南､同正､绥绿3个县，1951年合并成扶绥县｡甘苦的父亲是竹岑村壮家儿子，姓梁，18岁便入赘甘家，改从妻族之姓，命名为甘居才｡他们子女生得多､活得少，只养活了女儿甘华丽和3个儿子甘华名(甘苦)､甘华声(甘草)､甘华赐(甘小华)｡按壮家族排行习惯，甘苦排老三，原名甘华名｡1941年亲娘甘氏就死于霍乱，为了带大一群儿女，甘居才又续娶了一位越南女子，名叫黄兰｡黄兰本身没有生育，就拉扯三子一女长大成人｡

1941年，甘华名17岁时以第一等的成绩考上了龙州中学｡在中学时他歌唱得很好听，不久就引起了在龙州中学的共产党员刘广的注意｡刘广见甘华名进了中山公园，他也跟随了进去，刘广说:“你身材高，歌唱得好，是一个优秀的宣传员｡”便教他唱《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等歌曲｡

1943年9月，甘华名如愿考上南宁高中｡那天，他刚办完入学手续要回宿舍，一转身见刘广朝他走来，他快步奔上前，紧握住刘广的手，惊奇的问:“你？”刘广微笑着点点头:“海阔天空，往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又突然压低声说:“不过，请你一定要记住，我们之间仍然是单线联系｡在南宁､南高，革命同志多，革命斗争活跃，国民党政权盯得很紧，抓得更凶，我们仍然需要内紧外松，不能大意｡”

甘华名在校积极协助刘广做好地下党组织秘密工作，扩大校内外宣传抗日救亡运动｡不久，国民党反动当局怀疑他是地下党骨干｡党的地下组织及时获得消息，由刘广转告甘华名:今晚和明天凌晨，当局要对你采取拘捕行动，你现在马上离开学校，先回家躲避一阵子｡

甘华名感到很突然，他对刘广说:“我不想走，新的斗争刚刚开始，我们宣传抗日有什么错，就是把我抓去，他们也辩不过我，很快会放回来｡”刘广说:“不行｡国民党反动派反共反人民很残忍，对共产党人､进步人士，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你现在离开南宁，是一种策略，以利再战，革命斗争道路还长着呢!”

甘华名听了，咬着牙关，紧紧握住刘广的手说:“我们后会有期！”校门口很可能已经有人钉梢，他顺着下水道出去，从北门离开南宁｡

过了一段时间，甘华名在南宁临江的一家旅馆见到了刘广和一位叫柳季的同志｡老同志､老战友重逢，刘广紧紧地握住甘华名的手说:“华名同志，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南宁分别后，我们虽然没能在一起，但心是相连的｡你的情况，组织上也基本了解，你在巴马时组织参加抗日宣传，在扶南中学时利用假期在家乡组织读书会､办文化先修班，宣传革命道理，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罪行，做得很好｡”刘广接着说:“目前武装斗争急需大批骨干，明天一早，由柳季同志带你去见我们的联络员，由联络员带你去参加基地培训班！”

第二天早上，培训学习开始｡中共左江上游特工委黄嘉同志作动员报告，首先提议大家给自己起一个革命的名字｡甘华名早早就把自己的革命名字起好了，坐在前面的同志刚说完，他立即“刷”地站起来，一个立正敬礼:“报告，我叫甘苦，为革命甘愿吃苦，在革命斗争中永远与人民群众同甘共苦！”学员们都热烈鼓掌｡

甘苦结束了在集训班的学习，被任命为龙州县河渡地区工作队长兼民兵大队政治指导员｡同年8月，由黄荣青和黄嘉两位同志介绍，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候补期半年｡由于工作需要，经滇桂黔边区特委批准，甘苦提前5个月转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派往龙州､凭祥交界地区领导农民运动｡

根据斗争的需要，党的左江工委决定组建主力团，在越南边境的那积村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纵队左江支队第三团，委派王平任团长､甘苦任政治委员､黄抗任副团长､秦青任政治部主任｡下属2营5个连､一个民运工作队，全团兵力400多人，拥有六零炮2门､重机枪2挺､轻机枪6挺､步枪300多枝｡

1949年9月，左江工委接到情报:靖西县国民党保安司令韦高进，正准备向位于向都和东兰两县交界处的板茶乡巴麻村革命根据地进攻｡

巴麻村是我党的一个重要的革命根据地，韦高进有800多人枪，而巴麻村根据地的革命武装力量势单力孤｡左江工委决定:调派三团增援｡甘苦和王平接到命令，从驻地经靖西､德保县，赶路3天3夜，于1949年9月18日凌晨赶到巴麻村｡

三团赶到村口，已是凌晨4时，即接到地下党联络员报告，敌军韦高进和当地民团等地主武装，已从前方山谷逼近｡甘苦和王平团长命令部队就地待命，察看四周地形后定下作战方案:王平率主力固守村口，甘苦带领机枪连登上村东面的那力山，占领制高点，待敌人进了峡谷就拦腰攻击，先把敌人打散打乱，然后进行歼灭｡

敌人走近了，机枪连开始射击，敌人纷纷倒下｡敌军在对面石山制高点的机枪向我军疯狂扫射，压制我军火力｡我军一连副连长赵子春毫无畏惧，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向攻上来的敌人一番又一番地扫射｡但他的目标太大，敌人一排机枪扫来，他身中数弹，壮烈牺牲｡随甘苦指挥战斗的三营教导员苏鹏，接过赵子春手中的机枪狠狠地朝进攻的敌人扫射，一排敌人随即倒下去｡

这时，甘苦发现十几个敌人绕到苏鹏左侧，避开机枪的火力向我方的阵地袭来，便指示苏鹏进行打击｡苏鹏转过枪口，“哒哒……”向敌人猛烈扫射，但敌人躲在坑窝里，打不着｡苏鹏两眼冒火端起机枪，跃出工事向敌人又一阵猛射，坑窝里的敌人有几个被打死了，苏鹏也同时中了几弹，连人带枪在工事前的泥堆上倒了下去｡甘苦身为政委，在战斗中一向冲锋在前，看到这一危急情况，几大步冲上前去，一手抱起苏鹏，一手抓过机枪，一个鲤鱼翻身回到了工事里，放下苏鹏，端起机枪对着前来偷袭的敌人狂扫，敌人哭爹喊娘地从山坡上滚下去｡警卫员黄寿涛意识到甘政委身处险境，飞身扑上去要掩护政委，不料敌人又一排机枪打来，甘苦受了重伤，昏迷在地，不省人事｡

战友牺牲､教导员殉难､政委负伤，激发起战士们的勇气，大家同仇敌忾，一鼓作气，对敌人发起更猛烈的进攻｡太阳下山时，三团终于击退了敌人的进犯，韦高进的人马死伤过百，拖着残兵败将逃回老巢去了｡

在战斗中，甘苦身中5弹，腹部受了重伤，伤口有碗口那么大｡黄寿涛和一个大个子战友轮番把他从后山背回巴麻村，几位乡亲找来一些草药敷住伤口，血是止住了，人却一直没有醒过来｡王平团长果断决定:把甘政委送去田东县的那屯村救治｡

那屯村是革命老根据地，村里有一位叫黄母国的革命妈妈，她一家人全部参加了革命，而黄母国在斗争中又表现得特别顽强，她掩护同志､救护伤员､传递情报什么都做，她从不叫苦，又认得村寨的好几位民间医生，有救护经验，人们都称她是“革命妈妈”｡两三年前，甘苦同志担任民兵工作队政治委员时曾经到那荆屯根据地开过会，慕名拜访过黄妈妈｡

王团长加派梁兴担任甘苦的警卫员，梁兴和黄先芝等几位战士迅速扎好担架，连夜把甘苦送到黄妈妈家门前｡梁兴上前敲门，黄妈妈趁星光从门缝里望出来，便问道:“谁呀？”“我们是游击队呀！”黄妈妈仔细看了看，见确是游击队的人，才开门了｡战士把甘苦抬到门前，黄妈妈走近一看，不禁叫了一声:“啊，是他呀！”游击队员低声说，是的，是当年的民兵大队甘委员，现在是我们三团政委，他负伤了，我们部队要转移，请老人费心照看｡老人点点头，伸手解开甘苦的衣扣，抚摩甘苦的胸口､额头，顿时热泪盈眶｡那年，甘苦脸庞白里透红，又强壮又威武，现在却变得这般苍白消瘦，他为革命太辛苦劳累了｡她抬头对战士们说:“甘政委的伤很重，得马上医治，但你们放心，他留在这里，我和乡亲们会尽力救治照料｡”

战士们走后，黄妈妈到邻村找来村医给甘苦治伤，但由于伤势过重，一连几天仍神智不清､水米不进｡左江工委通过向都县工委，由黄明山､黄生财两位同志从坡圩请来了当地土医师罗云波，用祖传秘方内服外敷｡过了五六天，甘苦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黄妈妈，吃力地说:“黄妈妈，我给您添麻烦了｡”黄妈妈见甘苦能说话了，欣慰地说:“哪里的话，你为谁流的血呀，还不是为穷人｡”在黄妈妈的悉心照料下，甘苦很快恢复了健康｡

1949年的冬天，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冬天，是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冬天！

解放广西的捷报飞往广西各地｡在湘桂边界，中国人民解放军集中10个军､33个师､45万人兵力，组成西､南､北三路大军进军广西，发起解放广西的战役，西路大军由湘西南武冈洞口出发，奔袭白崇禧兵团｡

在桂林，中共广西省委发布《告广西人民书》:各地游击队和全省人民紧急行动起来，积极配合､支援野战军作战，为解放全广西而奋斗，在很短的时间内各地便歼灭国民党地方反动武装近万人，解放县城20多座｡11月2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第四十一军兵分三路，在桂北人民解放军军总队的配合下直取省会桂林市｡上午俘敌800多人;下午，先头部队突入桂林城区又俘敌人1000多人，全城解放｡

在桂东，人民解放军第三十九军沿三江､融水､柳城等县迅速南下，歼灭国民党第十四､五十六军;进攻柳州，歼敌四十八军一部2000多人，解放了这座桂中重镇｡

与此同时，我第四野战军第四十军接连解放了富川､钟山､贺县､信都等县后，占领了港口城市梧州，彻底粉碎了白崇禧的“南线攻势”战略｡

南宁也得到和平解放｡

在百色，解放军兵分三路进攻，迅速占领百色｡

在粤桂边境，我粤桂边区人民解放军第三､第六､第七支队和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攻占桂南钦州湾畔的钦县(今钦州市)县城，南下追击部队在小董地区歼敌2万余人，钦州全境解放，粉碎了国民党残部企图通过钦县出海逃往海南岛的阴谋｡

中国人民解放军野战部队和地方部队所到之处，人们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唱起翻身歌和迎客歌､跳舞､扭秧歌，手持鲜花彩旗，迎接解放，欢庆胜利｡

甘苦从田东回到部队，团部正在制定追击国民党残部的作战计划｡我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向各地方部队通报:钦县解放的前几天，有一番号为三○三团的白崇禧属张淦兵团从南宁出发，取道钦县，企图出海逃脱｡我四兵团解放钦县后正准备迎头歼击，三○三团却忽然不知去向｡通报还说，这三○三团是军官团，请各地方部队密切注意，以便互相配合歼之｡

王平团长一听，不禁一声大笑:“携妻带女，这就是在钦县突然消失的三○三团吗？这些军官们还真狡猾，虚晃一枪，做出要往钦县出海的假象，实际上半途一拐，绕山路越境逃往越南｡天等､雷平两个县大队先增援，我带主力团马上赶到｡”

甘苦说:“团长我去吧，我可是刚刚养精蓄锐，正渴望干一场呢｡”王团长笑道:“那就一起去吧，那是一个军官团，我们来个礼尚往来，兵对兵､将对将｡”

三团的主力在团长和政委的率领下，火速开到乔皮乡，六零炮､重机枪一齐向敌军袭击，打得敌溃不成军｡残余的三○三团败逃到龙茗，也不敢过夜，就摸黑向靖西方向逃去｡是役，我军毙俘敌军50多人，缴获长短枪30多枝､军用品物资50多担｡

广西全境解放，甘苦生活新一页也就此掀开｡龙州行政公署党委办公室通知他到行署组织部报到，梁游专员说:“广西解放了，行署党委决定:让你担任龙州县委副书记，和潘大琪书记把龙州县的政权建设工作搞起来｡”

甘苦说:“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为建设人民县政权而奋斗！”

甘苦说完就要起身告辞，梁游专员说:“还有个大事｡”

梁游说:“就职以后，尽快把黄娟和孩子接来，把家安好，不能老是牛郎织女天各一方｡黄娟前段做了不少工作，吃了不少苦头，如今革命胜利了，该团团圆圆过日子了｡”

甘苦笑说:“这也是大事？”

梁游说:“大事，不完成算你工作没做好｡”

甘苦一个立正，一个敬礼“是！”大踏步走了｡

甘苦同志走上了新的征程｡1950年至1970年，甘苦同志长期在县､地区担任主要领导职务，先后任中共龙津县委副书记､书记､龙津县县长､桂西壮族自治区政府办公厅代科长，广西省手工业局副局长，中共龙州县委第一书记，中共崇左县委书记，河池地区行署专员｡“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虽受到迫害，但他始终相信党，相信人民｡恢复工作后，任柳江造纸厂革委会主任､河池地委副书记､地区革委会副主任｡他在担任县､地区领导期间，没有官架子，与群众同甘共苦，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1976年至1979年，甘苦同志任广西水利电力局局长､党组书记;1979年至1985年任广西壮族自治区副主席，分管计委､建委等部门工作，并继续兼任广西水利局局长､广西电力局负责人｡他坚决贯彻执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政策，为广西经济发展规划，交通､能源等基础建设和一批重点工程项目倾注了大量心血｡特别是为发展广西的水电事业，走遍了广西的山山水水，组织各族人民群众，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治山治水办电，结合广西的具体情况兴办水利，使农田浇灌面积不断扩大，一批病险水库得到了加固｡他关心人民疾苦，高度重视山区人畜饮水困难问题，因地制宜地修建了一大批水井､水柜，极大地改善了农村缺水状况｡为解决水库移民安置难题，他深入库区积极探索妥善安置库区移民的新路子｡

在电力建设方面，他认真贯彻大中小相结合的建设方针，组织科技人员完成了我国能源建设基地的红水河流域规划，为红水河水电资源的梯级开发和建设奠定了基础｡同时，还兴建了为数众多的农村中小水电站，为广西的水利电力事业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他注重加强水电队伍的建设，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认真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选拔了一批优秀中青年知识分子进入领导岗位，深受广大科技人员的爱戴｡

1985年6月至1993年1月，甘苦同志任广西壮族自治区第六届､七届人大常委会主任､党组书记｡他同常委会组成人员一道，坚持以邓小平同志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为指导，全面贯彻党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致力于坚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加强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建设，尤其是注重抓好民族立法工作，起草《广西壮族自治区条例草案》，审议批准了13个民族自治县条例，使自治区在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等许多方面有法可依｡他亲自参加执法检查，为保证宪法､法律､法规的贯彻实施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他十分重视抓好廉政建设，密切联系人民群众和人民代表，经常批阅群众和代表的来信｡他同各民主党派和各党派民主人士真诚相待，积极支持他们参政议政｡

他十分关怀部下，在崇左任县委书记时，我随从他做秘书｡当时我胃病很严重，他关切的询问我是否需要到客兰水库休养一下，他这样我对我体贴入微，我病好了七分｡在1992年，我患急病到区人民医院留医，当时担任自治区人大常委会主任的甘苦也在三○三医院留医，不能来看望我，他就叫副主任黄保尧来看我｡黄保尧同志到区医院对我说，甘主任在三○三医院留医，叫我代表他来探望你，祝你早日恢复健康，后来还叫他爱人黄娟来慰问我，得知我右眼视神经萎缩，又帮我从区医院转到三○三医院治疗｡

甘苦同志是党的十三大､十四大代表;第七届､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在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1993年7月25日，甘苦同志因病逝世｡1993年7月30日，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四大班子在南宁为甘苦举行追悼会｡南宁､百色､河池等地区市县都派代表参加｡

遵照甘苦同志遗嘱，他的骨灰送到岩滩水电站，撒进红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