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波 汤洪年
北上土改(1942—1948)
沈尹得知邵宇到了苏中区后,也辗转来到他的身边。
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投降,报纸出了号外,群众放鞭炮,扭秧歌,锣鼓喧天。《苏中报》为欢送东北籍战士调回东北工作,也为邵宇和沈尹结婚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大会餐。第二天早上八点多,东北籍的同志集合在一起,共有50多人,大部分是单身。结婚的只有邵宇和翻译家金人夫妇。
11月7日,是苏联十月革命成功的日子,他们到达东北局驻地梅河口,邵宇被分配到《东北日报》社任通讯采访部部长,沈尹当见习记者。当时中央发出指示,要在农村发动群众进行土改,以便巩固东北革命根据地。根据工作需要,邵宇被调到土改工作队,随东北局组织部副部长陈伯村一起到黑龙江与苏联交界的东安地委。一年后,沈尹也被调到密山县半截河乡工作。
土改队到了半截河,首先访贫问苦,宣传共产党是为劳动人民翻身求解放的党,宣传土改是贫雇农翻身求解放的唯一出路。开始,贫雇农不相信土改工作队能长期驻留,不相信真有这样为劳动人民谋幸福的党。不久,越来越多的群众听土改队员讲革命道理。孩子们还组织起儿童团,站岗放哨,查路条等,防止土匪、土豪劣绅破坏。越来越多的贫雇农团结过来了。他们开始诉苦,说到伤心处,都痛不欲生。
在这种情况下,邵宇他们又启发大家算一算,究竟是地主拿猪狗食养活了大家,还是贫农流着血汗养活了地主。经过这样一番个人的诉苦会,人人精神振奋,个个泪流满面。终于村庄里的贫雇农都觉醒了,举双手高喊:“共产党!我们一定跟你干革命,我们一定跟着你们斗地主。”
邵宇看群众都有所觉悟,就让沈尹一些女工作队员,教大家唱《谁养活谁呀大家想一想》等农民翻身歌,还组织农会、农民夜校,教大家唱歌,识字,讲要土改,分田地到户,让农民拥有自己的土地。如果地主要反抗搞破坏,贫雇农就应组织起来,把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把枪杆子握在自己的手中,从而保住贫雇农的天下,实现共产主义。在邵宇等人的讲解下,群众逐渐被发动起来,也吓跑了一些恶霸地主,其中就有大恶霸王忠。
要让群众信任土改工作队,就得把逃跑的地主抓回来,让群众斗争他,镇压他,才能解除群众的后顾之忧。因此,抓住地主王忠就成为能否把土改工作做彻底的关键一环。
小分队向西山出发的这一天,沿途山村的村民们,都成群结队地站在村头上欢送自己的新人出征。邵宇因为要去采访,也以普通一兵的身份站在队伍当中。
沈尹虽已怀孕,也同其他同志一起到村头来给他们送行。邵宇走到沈尹跟前,悄声关切的说:“注意身子,等我回来为咱的孩子取名!”沈尹不好意思低下头,一边给邵宇整理衣服一边关切的说:“注意点安全,快去吧?”
小分队在山坳里一连蹲守了四五天,也不见土匪下山活动。虽然带的食物还能坚持几天,因为饮水有限,大多数人嘴已干裂了。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几朵乌云绕着残缺的月亮。突然,远处隐约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三个土匪侦察员把枪抓在手里走在最前边,一帮土匪跟随在后。土匪头子赖明发走在最前边,罗分队长和他周旋过几次,对他的战术、秉性一清二楚。每次下山,他都走在前边,这样能给部下壮胆,做出不怕的样子给大家看,才能鼓舞起队伍的士气。这也许就是土匪头子收买人心,得以信任的手法。
邵宇估计着过去的人数,已经过去百余人,后面的土匪还在陆续跟随行进着。
“叭”,分队长的枪响了,划破了夜空。
“叭!叭!叭!叭!叭!叭!”枪声骤然密集起来,就像点燃的爆竹一般,响声连成一片。“打!打!打!”邵宇大声地喊着。
埋伏在前头的分队长把枪一举,第一个冲上去,随后队员四面围攻,一齐开火。枪声像暴雨般在山谷上下震响着,喊杀声撼动着群山。
土匪被这暴风雨般的火力打懵了,还没等赖明发反应过来,就第一个被击毙。头子一死,土匪就像没了领头羊的羊群,一下子乱了阵脚。
地主王忠也跟土匪下了山,他本想通过这次出击打回半截河反攻倒算。想不到中途遇到小分队的埋伏。他趁人群混乱,第一个钻进附近的山洞。令他想不到的是分队长对这儿的地形特熟,正等在这抓活的。
歼灭土匪赖明发,活捉地主王忠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半截河畔。男女老少欢笑着,高唱着,沿着河畔一齐向队部涌去,去慰劳土改小分队。
半截河畔中间的广阔空地上,搭起一座戏台,人们正在布置会场。五彩缤纷的旗帜和鲜艳夺目的彩色标语已经插满贴满会场的四周。四乡的男女都拥进会场来了,比平时赶集的人多了好几倍,整个会场人山人海。
十几个小分队的队员和贫雇农中的积极分子,把王忠押解到会场上来:“打死他!”“枪毙他!”一块块砖瓦,飞到台上,打在地主王忠身上。
邵宇在大街上走着,不断和与他打招呼的人说话。自从他跟小分队回到半截河,光顾张罗开会的事,还没来得及去看沈尹。现在,又要开斗争会处决王忠,他更抽不出时间。
王忠被推到前台,先由村民诉苦。雇农王臣第一个冲上讲台,不分青红皂白打了王忠几个耳光,又有几个壮汉冲上去,用木棍打王忠。邵宇示意几个战士制止,并说“先诉苦!”王臣哭得泪人似的,说到伤心处,便晕厥在台上。李小河喊着要为老姨报仇,也跳上台踢打王忠。会场一片混乱,王忠被踩踏得躺在台上乱滚。最后农会代表宣布枪毙命令。
王忠被土改队队员击毙后,人们又拥回会场。赵志萱代表县委宣布半截河乡农会成立,由王臣任会长。邵宇又具体讲了农会的职能和任务,讲了土地改革问题,讲了农民武装问题,讲了发展党的组织问题以及对待土豪劣绅、地主的政策。最后,小分队罗队长宣布扩大民兵小分队的决定,希望大家主动报名,保卫胜利果实。
会后,忙碌的邵宇才来到沈尹的住房,看他们新出生的女儿。他对妻子说:“自皖南到东北第一站就来到这边境东安地界,第一个胜仗是在半截河,是东安的要塞,孩子的名字就叫东安吧!”“东安好,东安好,东边安宁了,祖国也就太平了!”沈尹高兴地笑着说。
消灭土匪赖明发,又将地主王忠镇压了,农村相对平安。邵宇就利用这个机会,将搜集到的素材编成连环画,向广大读者进行宣传。《土地》这本分两册出版的连环画,就是以雇农王臣的素材,通过从山东逃荒到东北的庄稼人王奎五父子两代人的血泪身世,控诉了地主老财、日寇、汉奸、国民党反动派压榨农民的残暴罪行,歌颂了我国土地革命的历史意义。
1948年春天,土改工作队回到东北局,邵宇再没有回到原单位《东北日报》社,而是作为东北代表出席全国文代会。
在会上他见到了从延安来的蔡若虹、古元、王朝闻等美术工作者。会议结
束后,他回到东北,跟沈尹谈起文代会的情况,他非常激动,内心有如大潮涌动着强烈的创作欲望,决定此生以画笔作武器,战斗终生!
勇往直前(1949—1951)
1949年底,因筹建中华人民共和国各部,中央从各个解放区调集干部,邵宇奉命调到北京。在等待分配的那段日子里,他天天拿着画笔到处写生。
邵宇以前来过北京,但新中国建立后,感觉大不一样。他走在长安大街上,见到的是人们扬眉吐气的神情和欢笑的脸庞,商店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反映了人民生活的提高,也反映了首都面貌日新月异的变化。过去的“长安”大街是鬼子、汉奸横行霸道的地方,从来没有安宁的日子。现在,则名副其实地成为安宁的街道。过去设置“社稷坛”的中山公园,现在开辟了供儿童游戏玩耍的园地。过去象征殖民统治的东交民巷、象征封建统治的故宫成了人民自由光顾的场所。在邵宇的笔下,一幅幅速写,就是选择这些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事件,从一个角度的变化看北京的变化,从北京的变化看全国的变化。交织着色彩斑谰的经纬线,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
例如,一对农民妇夫抱着孩子在天安门前看毛主席像,画面配的说明文字是:“我们要不是住在乡下,我们会天天来看您”,反映了农民对毛主席由衷的热爱,进而歌颂了毛主席是中国人民大救星的主题思想。邵宇画的北京《旧胡同新貌》,反映北京人民解放后的新面貌、新气象,与旧社会北京的龙须沟形成鲜明的对比,再配上热情洋溢、富有诗意、又有哲理性的说明,更鲜明的反映了时代的特征。
《首都速写》画于邵宇而立之年,创作欲望源自对新中国的热爱,触及新的生活、新的创作,就有用不完的劲。生活里激发出来的灵感猛烈冲击着他的画笔,使画笔的表现力总是落在泉涌的思绪后面。为了妥善处理一幅画的构图、情节,造型,他几次甚至几十次改换画稿,不达到效果的最高点从不罢休。他太兴奋了,时常通宵达旦作画,画了一幅又一幅,只觉时间不够用。这便是画家与时代同步的一个插曲。说邵宇是一名与时代同行的艺术家,是因为他是党的一员,时刻听从党的召唤,从不与党讲条件,讨价还价。
1950年,在中央组织部任干事的沈尹同志,为提高学习建党理论,和邵宇说好,每周只有星期天回家,其它时间利用一早一晚读书。当时,邵宇在石碑胡同工作,沈尹单位在槐里胡同,相距并不太远,但为了工作而自学,为了自学而夫妇分居,在当时是青年为理想而奋斗的写真。
1951年,单位派沈尹去云南出差,两个月后才回来。在车站,她给邵宇办公室打电话,可接电话的不是邵宇,是一位女同志,她说邵宇到朝鲜去了,因为任务急,没来得及通知沈尹。沈尹听后,生出无限的空旷和牵挂。由于没有思想准备,背脊发冷,眼泪像脱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流下来。后来沈尹了解到,邵宇在跟随郭沫若同志一起参加了在维也纳召开的保卫世界和平大会,亲眼目睹了交战双方——朝鲜和美国的两位妇女当众拥抱的场面,便挥毫创作了《把这个吻献给全世界》的画作。回国后不久,中国文联组织画家到朝鲜战场深入生活,创作具有时代意义的作品,邵宇就去了朝鲜战场。
邵宇作为文艺战士,一直跟随部队行进,战场上不少英雄人物感染着他,使他的画笔在速写本上不停的舞动,将战场上激战的场面,英雄人物素描下来。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他想家,却没有时间问候他想念的妻子,没时间写信。他将时间都用在战地速写上:他画了《行军》、《炸不断的桥》、《肉线》、《志愿》等组画,自己配诗,热情地歌颂中国人民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朝鲜战场组画之一《行军》,画出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英武雄姿,画出了朝鲜人民欢迎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鱼水情深,再读配诗,不是亲临这场战争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真挚、动情的诗篇:
我们在朝鲜的雪地上行军,
废墟前站着朝鲜的孩子和母亲,
用不着问孩子的爸爸到那去了,
他们去参加了朝鲜人民军。
从孩子和勤劳的母亲身上,
看到了朝鲜人民的倔强和坚忍。
他们用希望和骄傲望着我们,
我们知道为什么要离开亲爱的祖国。
每一块废墟都告诉人们:
走,坚决地消灭敌人!
一年后的一天,沈尹正在机关开会,有人喊她:“你的电话”。
他万万没有想到,给她打电话的正是邵宇。邵宇回来了,她高兴得恨不得立刻到车站迎接。邵宇真的从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回来了!他带着战场上战士英勇战斗的回忆回来了,他带着战士们对祖国亲人的问候回来了,他的行李袋中装满了战地速写画回来了。
沈尹一进家门,邵宇高大的身影立在久违了的屋里。他还没有脱下军装,两人的目光相互注视,亲切而端庄。许久,当沈尹的眼角噙着泪花时,邵宇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外公也把孩子从托儿所接回来了。小东安瞅着眼前的爸爸既陌生,又亲切,用两只稚嫩的大眼睛审视爸爸的脸庞,他黑了,他瘦了,但眼睛却非常有神,在爸爸的脸上,那轮廓分明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晚上,报社来了许多同志,还有新闻界、美协的同志,他们都来看邵宇,问这问那,直到10时后客人才陆续离开,孩子早睡了,两人才躺下。沈尹把这一年来自己的工作和思念之情告诉邵宇,他也把一年来在战场上的生活讲述给妻子。两人一路上走来,为了革命的事业,离别又相聚。夜,因为相互的衷情不再寒冷,小屋充满了温馨的爱的甜蜜。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日,起床后,发现下了一夜的雪,满院子满屋顶都是一片雪白。小东安嚷着要爸爸妈妈领她出去玩。于是,邵宇和妻子沈尹、女儿东安来到公园。雪把公园装点得洁白,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也不知多久一家人没有悠闲地漫步了。他俩领着东安在冰面上玩耍着,天气虽然很冷,但他们感觉不到寒冷,觉得生活是这样充实、这样美好。邵宇说以后再也不分开了,这更使得沈尹和东安十分欣慰。对沈尹来说,久别是痛苦的,特别是邵宇在朝鲜战场那段日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意外,让她提心吊胆地熬过了这一年。多少悬念,多少不眠之夜、多少等待、多少痛苦的等待呀!今天,一切都已过去,他们全家团聚了,离别后的再相逢是那么甜蜜,那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