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原为电影艺术中的一个专业术语,是指屏幕上的影像在突然间静止在那儿,从而使人对在这一瞬间产生注意,甚至引起情感的共鸣、思想的震撼。定格艺术对文学作品的借鉴意义非常丰富。一些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也有意无意地用上了这种表现艺术。
我们先来看一段文字:
“主席也举起手来,举起他那顶深色的盔式帽。举得很慢很慢,像是在举一件十分沉重的东西,一点一点的,等到举过头顶,忽然用力一挥,便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了。”
这是方纪在《挥手之间》中记录的一个片段。毛主席挥手告别的历史性镜头,在作家的笔下有了更丰富的内涵。一个动态之后静止的画面,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毛主席的坚毅果断和为民族前途而赴重庆的决心意志都在一瞬间得到很好的表现。定格强调突出了那个特殊的瞬间,使人物的形象刻画效果更加丰厚。
于是,我们就有了这样一个观点:在人物的刻画中,善于利用定格的艺术,将使文学语言更富张力、使人物形象的刻画更富感染力。
读都德的《最后一课》,我们会被韩麦尔先生的正义勇敢以及对祖国语言的无比热爱的精神所深深震撼,对小说的结尾也一定记忆深刻。
在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后,最后一节的法语课就要结束了,此时“韩麦尔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他说:
“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两个大字:
“法兰西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散学了,——你们走吧。”
小说结尾定格的画面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这是第一格,写出韩麦尔先生无比痛苦却又无奈的心情。第二格画面,写他“转身朝着黑板”,“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下两个大字”后,“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这一画面的语言虽然不多,但却极富张力,它把韩麦尔先生在愤怒之下的无奈、惆怅、失望、惋惜甚至有点懊悔的心情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从而给读者很大的心灵震撼。文章在这样的画面下戛然而止,留下艺术的空白,意蕴就更为深远了。
因为定格在人物刻画方面的显著作用,一些艺术家也把它化用在了人物传记作品中。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三作家》一书中对列夫·托尔斯泰的描写中就多处用了这样的手法。在写接见拜访的客人的时候,茨威格为了突出拜访者对列夫·托尔斯泰外貌的惊讶,作者做了这样的描述:
“他们早就形成了对他的主观概念,希望从他身上找见威严非凡的东西,希望看到一个貌似天父的美髯公,集尊贵、轩昂、伟岸、天才于一身。在即将亲眼见到大活人之前,他们对自己所想像的这位文坛泰斗形象颔首低眉,敬重有加,内心的期望扩大到诚惶诚恐的地步。门终于开了,进来的却是一个矮小敦实的人,由于步子轻快,连胡子都跟着抖动不停。他刚进门,差不多就一路小跑而来,然后突然收住脚步,望着一位惊呆了的来客友好地微笑。他带着轻松愉快的口气,又迅速又随便地讲着表示欢迎的话语,同时主动向客人伸出手来。来访者一边与他握手,一边深感疑惑和惊讶。什么?就这么个侏儒!这么个小巧玲珑的家伙,难道真的是列夫·尼克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吗?”
他“一路小跑而来,然后突然收住脚步”,一前一后的变化,一动一静的区分,把拜访者前后的心理反差表现了出来,并且定格在了那“收住的脚步”上。由此,我们不能不说,作者茨威格是驾驭定格艺术的高手。
无独有偶,茨威格在写列夫·托尔斯泰那双会“射出一道黑豹似的目光”的眼睛时也用上这种写法。
“这道目光就像一把锃亮的钢刀刺了过来,又稳又准,击中要害。令你无法动弹,无法躲避。仿佛被催眠术控制住了,你只好乖乖地忍受这种目光的探寻,任何掩饰都抵挡不住。它像枪弹穿透了伪装的甲胄,它像金刚刀切开了玻璃。在这种入木三分的审视之下,谁都没法遮遮掩掩。……这种穿透心灵的审视仅仅持续了一秒钟,接着便刀剑入鞘,代之以柔和的目光与和蔼的笑容。虽然嘴角紧闭,没有变化,但那对眼睛却能满含粲然笑意,犹如神奇的星光。”
如果说外在画面的直接定格使人物的刻画上了一个层次,那么心灵画面的外在定格却将人物的刻画升华到无与伦比的地步,茨威格在对列夫·托尔斯泰眼睛的刻画中做到了。“这种穿透心灵的审视仅仅持续了一秒钟,接着便刀剑入鞘代之以柔和的目光与和蔼的笑容”,一秒钟的短暂定格,使眼睛像“枪弹穿透了伪装的甲胄”,“像金刚刀切开了玻璃”,让被审视者裸露无遗,多么优秀的语言,多么巧妙的定格,简直把列夫·托尔斯泰的眼睛写神了。看到这样的文字,我们又怎能不相信“托尔斯泰这对眼睛里有一百只眼珠”呢?茨威格把定格高度艺术化,而茨威格的作品也因为有了这样的艺术存在,而让人更耐读。茨威格的定格艺术又一次肯定了我的看法。
在电影、文学中,定格的表现手法是相通的,如果大家关注文学作品,你会发现定格在文学作品中还是挺多的。理解定格艺术、用好定格艺术将会使我们对人物表现艺术有更深刻的理解。
(刘日良,浙江苍南嘉乡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