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程
刚入校时,就听说了,有个高我们一届的林释,是有传说的人。而我,和他正好相反。
但,和林释,还是不期而遇了。
学校的文艺晚会,我安静而固执地站在一个空位子旁边。演出已经开始了,我轻声礼貌地问:“你等的人没有来,我可以坐这个位子吗?”骤然,我看见他受伤的眼神,在黑暗里,点点流动。他沉默,但仍守护着空空的座位。那时,我微微有些气恼,但甄崎拉我离开了。
甄崎说:“你不知道吗?他是林释。”无论是谁,这未免有些霸道。
甄崎说:“他的位子,是留给外语系的于鸯的。”我吃惊了,因为于鸯有座位。我看见的,她和一个男生,就亲密地坐在林释后面的几排。于鸯,是系花,亦是校花。
甄崎说:“这个位子,他留了快两年了。”我们男生都知道。
我哑然。
林释的出名,原来是因为这张空空的座位。
甄崎拉我坐下,“我早为你留了位子了。”
我坐下,眼睛看到林释的背影。那个空位,如此醒目,空空如也。那份柔情,那份固执,用空缺的无奈,向所有人宣告,不是所有的思念,敢这样不计成败地张扬与持续。
我想,接近林释。
第二次,我坐在了林释身边,隔一个座位,在自修室里。
没有想到,他认出了我。他向我点点头,歉意地笑过。这时候的他,眼神忧郁而迷茫,笑容却清晰。
我早已经打听清楚,他出生在一个海边的小城。所以,他的博客日记里,总有一片海,一个心愿——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海,一起读海。所以,我找了很多关于海的故事,海的图片,和我渴望海的心情文字,贴在他经常去的BBS上。终于,他回帖了:“你有一片别样的海,是我未曾见过的。真实的海,想像的海,也许一样,也许不一样,但渴望与人共徜徉的心,一样。”所以,我换了一个记事本,蔚蓝的封面,一片海。
他看到了我的记事本:“你的本子,很漂亮。”
于是,我拿着漂亮的本子,问他专业的问题。专业的是问题,不专业的是心。他热心慷慨地解答,但始终隔着一个空空的座位。
他要先走了,我言不由衷地说声谢谢。然后目送他,背影穿过走廊,穿过蓝色的时间。涟漪一圈一圈,在我的心间荡漾开。
甄崎闯了进来:“你怎么在这?我找了你半天了,我给你留了座位呢。”
我朝他笑笑,收拾起蔚蓝的记事本。
慢慢和林释熟了,我问:“林释,你为什么总留一个空座位?”林释非常吃惊地看着我,然后,他皱了眉头,再然后,他表情愠怒,收拾东西,离开我的身边。林释没有说一句话。
我也沉默,不看他离开的背影。我拿一块橡皮,使劲擦着记事本包塑的封面。黑黑的屑,擦不去的蔚蓝。我趴在记事本上,很受伤。
甄崎来了,轻轻坐在我身边的空位子上。不说话,静静地坐,静静地看。过了几片叶落的时间,他把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一片海的声音,一个声音在唱:“听,海哭的声音。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我问他:“海会哭吗?”
他说:“会。”
我于是专注地看他,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有蔚蓝的光。
“甄崎,隔着海,能看见对面的人吗?”
“海是那么的宽,对面的人是那么的远,看不见的。”
“呵呵,那我还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陪着我看海了?”
我开始笑了,痛痛地笑,开始收拾东西和心情。
快到暑假了,我在BBS上发了帖,寻找一起去看海的伴。回应的人很多,我仔细地寻找一个忧郁的影子。一个一个帖子翻过去,始终寂寥。林释,他终究没有来。我决定放弃了,于是给一个叫“哭海”的男生回了帖,“带上心情,海边见!我是那个手里拿着蔚蓝记事本的女孩。”
在校园里毫无目的地游荡,双双对对的背影,并排的座位,满满的情丝。我脑海里,却总是那个空的座位,和空的座位旁忧郁的林释。他像消失了,整个校园,无影无踪。原来再宽大的世界,也只装得下一个人,没有这个人,全是空的,全是虚的。于鸯是林释的这个人,林释,是我的这个人。
收拾好行装,我最后去上一次网,那个相约去看海的帖子,已经沉了下去。我打开信箱,却看见林释的信,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天的我,让一个直率的女孩吃惊了,皱眉了,生气了。但是,却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她问:‘你为什么总留一个空座位?我吃惊,皱眉,生气,是因为我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是啊,为什么我总留一个空座位?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座位,真的是留给于鸯的吗?于鸯的影子,从刚开始清晰的痛,到现在,已经惘然。只是留一个座位,成了习惯,成了我的一部分。这个座位,其实是留给我自己的。
真的,谢谢你!我更清楚地意识到了我自己,这个座位,只是代表了青春的一种空缺,一种隐忍的美丽。一切,与爱情无关。这个空座位,我会永远留在心里,以纪念这年少,这曾经无悔执著的我。
祝你假期愉快!”
我轻轻地笑了,又是青春,这单纯而复杂的季节惹的祸。一种空缺,一种隐忍的美丽。我忽然想,我对林释,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静静的海,汹涌的海,我站在海边,吹着风。
一直以为,面对着大海时,我会流泪。现在,我只想灿烂地笑。隔着一个座位,隔着一片海,林释,就把这些纠缠归罪青春吧。你说得对,一切,与爱情无关。我学《情书》里的那个女孩,对着海那边大喊:“你好吗?你好吗?……”然后,我大声地笑了。
一个身影在我身边停下,“嗨,拿蔚蓝记事本的女孩。”
我一看,居然是甄崎。
“怎么?来哭海?”我打趣他。
“不,来笑海。”他也对着海那边大喊:“再见了!再见了!……”
然后,他在海滩上坐下来,对我说:“通常陪你看海的人,不在海的对面,而在海的这边。”他拍拍身边的位置:“我一直,为你留着座位呢。”
我在他身边坐下,抬起头,微笑地看他的眼睛里,蔚蓝的光。
不隔一个座位,不隔一片海。我和甄崎,并排坐在海的这边,点点繁星,升起璀璨的一个世界,满满的。
(熊剑摘自《流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