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我和弟弟偷偷地将我们所画的100多张画,贴满卧房,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画展,我们合力画了一张邀请函送给母亲,深陷在加工成衣堆里的她接过邀请函,竟然马上起身走向我们所谓的画展会场……
20多年前南台湾的假日午后,我和弟弟趴在校园里某个教室窗台,看着美术老师在黑板上大笔地挥画着,并在教室走道间指导小朋友如何用色,看着五颜六色的水彩在雪白画纸上渲染开来时,我感觉我的梦想也像五彩瞬间炸开来。我气喘吁吁快步跑回家,跟母亲说我要学画画,驼背埋在裁缝车里拼命踩着的母亲停了一下,摸摸我的脸说好,然后又继续卖力地踩着那老爷裁缝车。
我知道视钱如命的父亲连我的注册费都不愿支付了,更何况这无关紧要的学画费用,母亲一定得做更多的成衣加工,来宠爱我这有点奢侈的梦想,但年幼的我早被色彩迷惑住,哪管得了那么多。
在废弃的考卷背面涂鸦,终于上了每周一次的画画课,我贪婪地连放学回家后都想提笔作画,母亲从邻居一位成大教授处,拿回一叠考卷废纸,就这样我和两个年幼的弟弟,一边研究着考卷上惨不忍睹的分数,然后在背面空白处涂鸦,我们画,从人物、动物到静物,甚至幻想中的兽;我们画,用铅笔、色笔、水彩,有时也手脚并用;我们画,一小张考卷纸的方寸间,或用胶水拼粘成像床一般大的天地宽广;个人独门创作,也可以三人联手共创。只有在尽情画画的时候,我们可以挥洒幼稚纯真的梦想,也暂时忘记父亲经常对母亲施暴的恐惧。
某个下雨的午后,我和弟弟偷偷地将我们所画的100多张画,满满地粘贴在卧房的墙壁,贴满了后就连床上、地板也不放过,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画展,没有雪白厚实的图画纸为基础,也缺少烘托效果的裱褙与灯光,以及锦上添花的祝贺彩篮,但却是我们梦想的起飞。
母亲俨然是一位专业鉴赏家,一幅一幅细细欣赏着画,还不时点头称许,让我们像三只快乐的小麻雀围绕着她,争先恐后地向她解释各幅画的意境。在观赏100多幅画的时间里,欢欣雀跃与被尊重、鼓励,也让我们忘记平日因家境不富裕的自卑,以及父亲蓄意的羞辱与毒打。
母亲发亮着双眼并带着微笑地说要买下我们所有的画,并掏出身上的所有零钱来,哇!我们马上将贴得满墙壁的画,卖力地堆成厚厚的一大叠,送到母亲面前,她郑重其事地挑了几张贴在她裁缝车周围的墙壁上,其余的就收藏在那桧木的嫁妆衣橱里。记得那夜我们用卖画所得,买了乖乖、虾味先与飞垒口香糖,趁着父亲到新町寻欢作乐不在家的机会,与母亲开了庆功同乐会。
日后虽然我和弟弟都依着普通升学渠道念了大学,并没走上艺术之路,但空闲之余我们总爱信笔涂鸦,而心情总能穿越20年的时空距离,回到那第一次画展的时刻,母亲慈爱且坚强地为我们只手撑起那纯真的梦想,让我们恣意快活地飞翔。
(金卫南摘自《海外星云》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