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
葫城20路公交车,行走的是城市主干线,每天都很拥挤,尤其早高峰。为了挤上第一班车去上学,我每天都要提前十分钟抵达站点,今天也不例外。
车裹着一层晨曦,从东边驶了过来,停在起始站的第三个站点。我被身后的人挤拥着上了车,刷完卡向里面移动。突然,我眼前一亮,竟然还有一个空座位,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从城东到城西第六中学,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能有个座位是我求之不得的。
我拼命向那个座位挤去,生怕没挤到位,就被别人占据了。等挤到空座跟前才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个座位还空着,似乎还被人们留有一定的空隙,生怕贴着那个座位似的。
这有点儿不合乎情理。我老爸老妈曾告诫过我,遇事不可鲁莽行事,要多问几个为什么,以防遇到什么意外伤了自己。其实不用他们说,我已经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了,遇事有自己的思考。
我看着那个空座位,没有一个人试图去坐。好端端的一个空座,为什么没人坐?还给空座位留有空间,好像上面坐着一个什么特殊人物似的。我摘掉眼镜,揉揉眼睛,座位确实空着,座位上灰蓝格子的小垫子,色彩分明,且铺得平平展展,上面没有任何污物。这不是有点儿不合乎情理,而是很不合乎情理。我在坐与不坐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放弃这个座位。如果真有什么蹊跷,我岂不成为全车人的一个笑话。
好奇心在作祟,即使离开座位一段距离,我的眼睛也一直不肯放过那个座位。脑子也不肯善罢甘休,问题会不会出在垫子下面?我的眼前晃荡着一个晕车者,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只听见他或她的干呕声。我晃了几下头,把这个幻象赶跑。
车在棉麻公司站停了下来,公交车的前后门像两张嘴,吃进来一群人,又吐出去一群人,车厢里依然很拥挤。一个高个儿的大姐姐如我一样,看到那个空座位时,眼睛流光一闪,之后便奋力向空座位发起进攻,等挤到空座位跟前,她也站住了。她扫视一下四周,当碰到我的目光时,她迅速扭过头去,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越过空座位,向后边挤去。两站地后,大姐姐下了车,我的眼睛跟着她的背影走了几秒钟,她的鞋跟足有十厘米高。
就在那个大姐姐下车的站点,拥挤的人群把一个大哥哥挤到空座位跟前,他身子前倾,眼看就要趴在空座位上了。他用两只长胳膊支在空座位的靠背上,大声喊着,别挤了,我快趴下了。喊罢他身子一挺,两只胳膊离开了空座位,身后响起一声尖叫,哎呀,我的脚!大哥哥非常狼狈地说了声对不起,挤到旁边去了。
在化机站上来一位中年阿姨,手里拿着两个大包裹,像是赶完早市回来。她挤到空座位前,不假思索地坐了上去。自从她坐上去,我的眼睛就没离开她的脸,我在准备随时发现异常情况。两分钟后,阿姨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挎着两个包裹横冲直撞地挤到后车门,把俩包袱摞在一起,一屁股坐了上去,双手抱着护栏,头抵在胳膊上,一会儿的工夫就打起盹儿来。
那个座位经过了五六个站点,依然空着。
到红星路站,上来一位盲人大哥,几乎每天他都是乘这趟车去光明按摩院。我猜想他应该是光明按摩院的师傅。他手里的导盲杆有节奏地点着车厢地板,人们自动给他腾出一定的空间,让他顺利走进车厢里。他停在空座前,本能让他知道面前有空座位。他用手摸了一下空座位,嘴里说着“谢谢好心人”,便坐了上去。
我知道盲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心比明眼人还亮堂,如果垫子下面有东西,他一定会察觉,但一直到终点站,他就那么坦然地坐着,瘪着的双眼里,除了笑意,没有别的表情。
车到了终点站,盲人大哥从座位上站起来,回手抚平了被他坐皱的小垫子,然后点着导盲杆下了车。我特别想掀开那个神秘的小垫子,看看下面究竟有没有藏着什么。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是随着人流下了车。但我敢肯定,跟我有同样想法的人肯定不少,我看见很多人离开车厢时都看了那个座位一眼。
那一整天,我不时地想起那个空座位,脑海里给它编织了几种结局。
第一种结局,盲人大哥在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身下的小垫子被带了下来,座位是干净的,什么东西也没有,所有人都想多了。然而这个结局是不靠谱的,因为每个小垫子都用带子固定在座位上,掉到地上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种结局,盲人大哥明明知道自己坐在一堆污物上,人生的際遇让他有了非常人的隐忍性,能够一言不发地坚持到最后。我想起时下最走心的一句话,看破不说破,那是做人的最高境界。但是,假如那个座位上真有什么,在我一丝不苟的窥视中,盲人大哥不可能不露出一点儿端倪。
第三种结局,是我亲自问盲人大哥,听盲人大哥怎么说。每天下车后,我们有一百米的同行路程。可我该怎么问呢?每天车上都有人给他让座,这个世界在他心里,是善良而美好的,我忍心去破坏吗?
所以,那个空座位,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疑难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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