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鬼

杨福全

每年的8、9月份，江水上涨。

从上游就会冲下来许多东西。

小滩村的男人们拿了铁钩子在江边打捞。打捞着的大多是些木头、树枝之类。

有时候，远远见着一样东西沉沉浮浮，认不清。甩了铁钩子慢慢拉到近前，发现是只死猪或死狗，捞的人就吐口唾沫，骂句脏话，收了钩子，让死猪或死狗继续漂浮下去。要是捞着个死人呢──这样的事也是会有的，人们就炸锅了，纷纷喊着：“王老鬼，王老鬼……”

王老鬼是个将近70岁的孤寡老头，发白，肤棕，牙黄，个矮，言讷，像个鬼。

那前，王老鬼失魂落魄地来到小滩村，他说他的妻子掉江里了，他沿江找尸体，好几天了。王老鬼最后没找着妻子的尸体，在小滩村的后山沟里搭个草屋住下来了。小滩村的人也没有去干涉他。从那时起，王老鬼就开始捞江里的死人。

王老鬼在众人兴奋的眼光里慢慢把尸体拖上来。尸体往往被泡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有些人看一眼后就跑到一旁哇哇呕吐。王老鬼有条不紊地把尸体清理干净，然后，把尸体抬到架子车上慢慢拉回家。接下来，王老鬼就等尸体的亲戚找上门来认尸。有些人找来了，见着自己要找的尸体就嚎啕大哭，鼻涕眼泪一把把甩着感激着王老鬼。王老鬼不动声色冷冷地向人家要钱。多年来，王老鬼就靠这生活。有些尸体没人来找，又腐烂得不能再放下去了，王老鬼就留下些尸体上的一些衣物，以防以后有人找，然后把尸体埋在屋后阴深的山沟里。

这年的8月份，小滩村的男人们捞上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还不变形，很耐看。无聊的男人们用棍子挑开女子的上衣，欣赏着女子洁白的肚皮和挺拔的乳房。接着，又把裤子挑到漆盖处，露出红红的裤衩，正想把裤衩也挑下来，一声暴响响起：“你们这帮畜生！”是王老鬼。王老鬼气得脸变形，身打颤，他走上前来，整理好女子的衣裳，蹒跚着拉回去了。小滩村的男人们羞得恨不得跳进江里把自己淹死。他们在王老鬼的眼里活成畜生了。

又一年，小滩村的男人们在江边捞了好几天了，没见着王老鬼。有人就说，这老东西会不会死了。人们议论着，决定去看看。

轻轻推开茅屋的门，一股阴森的霉气扑面而来。茅屋里空空的。于是来到屋后的山沟里，立刻，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二十多座坟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座坟前都有燃过的香火，就是说，这么多年来，王老鬼埋葬了二十多个从江里捞起的没有人认领的尸体，并给他们上香。人们明白了，王老鬼是不想再有人像他的妻子一样，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到。在最后一个坟旁边，人们看到了王老鬼。王老鬼撑着一把镐头坐着，静静地，旁边是一个挖好的坑。“王老鬼，王老鬼……”人们轻轻喊着。没有反应。人们靠上前，有人伸出手碰了碰，王老鬼霍然倒下去。他死了，他可能早就死了，他在挖好自己的坑后死了。

小滩村的男人们埋葬了王老鬼，埋葬了这个曾骂他们是畜生的老人。

小滩村的男人们想，还应该替那二十多个不知名姓的死者向王老鬼磕头。因为王老鬼让他们的亡灵有了归宿。

于是，小滩村的男人们恭恭敬敬地在王老鬼的坟前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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