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胜
由新闻记者而外交官,我不是第一位,却是为数不多中的一个。外交官谈外交有他的程式,新闻记者谈报道有他的套套;我是以外交官身份做事,以记者眼光观察,对外交多了一层感悟,有一点别样的滋味。
18世纪70、80年代,德国文化史上出现过“狂飙突进”时期,当时思想家赫尔德(1744—1803)的《1769年游记》被称作“狂飙突进”的大宪章,认为这本游记不仅改变了赫尔德本人一生思想轨迹,也为整个“狂飙突进”时代乃至后来的古典文学和浪漫派奠定了思想基础。一位作者在介绍这段历史时指出:看来改变历史的进程,有时候并不需要惊天动地,思想家的一声叹息或一次旅行,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的散记自然没有这样的魔力。由于某些大家知道的原因,有关外交的事能够摊开来谈的不多,但是从模糊的、细小的事情中,能够体味新闻出身的外交官生活就足够了。
从北京到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有两条线可供选择;一条是北线,经莫斯科转机飞到第比利斯;一条是经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飞第比利斯。我没有太考虑就选择了前者。
2000年1月13日下午4点30分,我和夫人乘中国民航班机从北京机场起飞到苏联首都莫斯科——现在它是俄罗斯首都了。
到苏联去。这是我儿时的梦想,从来就没想过能够实现,现在实现了,而且是拿着红皮外交护照去。
我来了。但是,它,苏联不在了。
我究竟是到了苏联,还是没有到呢?历史在那个岔路口迷了路。
到了莫斯科,看到机场派头十足。绕着跑道、停机坪分别是1号、2号……机场,中国人按照俄语发音分别起名灶王爷机场、孙子机场……的确是一个大国的气度。虽然离开家才几个小时,可心理时间已经很久了,毕竟“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们在办理海关手续时,看到前来迎接我们的中国驻俄罗斯使馆一等秘书,心里踏实多了。使馆有一张可以直接进入机场内部的通行卡,这是只有大使馆才享有的特权。
在莫斯科,不用导游都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标识性建筑的时代印记,如同树木的年轮。莫斯科大学等,那是斯大林时期的;那些千篇一律“火柴盒”建筑是赫鲁晓夫时代的,就是著名苏联电影《月台》的背景;那些“半拉子”工程,有些房坯子就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里,保尔修铁路住的那种房子,这是戈尔巴乔夫留给俄罗斯和其他独联体国家人民的。
斯大林的历史功绩不容抹杀,这就是红场上重塑斯大林像的道理吧。虽然,有人说其面部表情做忏悔状。
莫斯科没有施工工地。也许是冬天吧,那里的冬天又冷又长。直待2001年,俄罗斯经济好转,GDP增长12%,才开始有了建设。
搞建设就会有工地,没有工地就没有建设。这是我当记者的经验,也是我们中国的经验。二十多年了,整个中国就是一个大工地。离开了曾经不喜欢的“大工地”,现在反倒不习惯了,原来我不但接受了工地的轰鸣和扬尘,还接受了以这种方式判断一个国家、一个地方是否有生气、有人气的理论。
我们看到克格勃办公大楼、捷尔任斯基大街、高尔基大街、普希金大街、列宁故居、毛主席住过的宾馆、列宁山莫斯科大学、处女墓、商场、儿童世界,熟悉而又陌生。莫斯科红场,那里是那么的冷。看着烈士碑前的长明火,就更感觉冷。寒风掠过树枝、电线、建筑物,发出沉闷的凄厉的呻吟,是列宁、斯大林及其那些布尔什维克领袖们发出的吗?我们到胜利公园,我们走向纪念碑,从后边吹来的风直刺我们的后脑,偌大的公园就我们几个中国人。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胜利公园,胜利者在哪呢?没有了“主语”,胜利公园像个“空壳”。
我有一首诗,记下了当时的心境:
胜利公园空荡荡,红场冥火冷凄凄。
黑云遮天天岂掩,乌云障月月何灿。
研究社会主义的人有一个观点:苏联早已经不是社会主义,所以苏联的解体不是社会主义的失败。
普京说过一句话:如果有什么人不留恋苏联,那这人没有良心;如果有什么人想恢复苏联,那这人是白痴。
在苏联历史上,出现过许多伟大思想家。列宁、斯大林是他们的优秀代表;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也是“思想家”的“叹息”吧,它在世界历史上所掀起的“狂飙”,只有列宁、斯大林可比。一个建立和保卫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一个是把这些送还给了列宁、斯大林。
由此我们想到中国,独联体国家人民普遍认为同样是搞社会主义,中国成功了,因为中国有邓小平。
历史演变结果是苏联解体,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纷纷宣告独立。中国政府本着不干涉别国内政和尊重各国人民自己选择杈的一贯立场,同他们建交。
我改了一首词:
雪落大平原,茫茫一片,涅瓦河畔巡洋舰,不能打炮只能看。为的哪般?
革命七十年,工农披胆,森林深处有木砧,忘记过去即背叛,声音在人间。
1999年9月24日,星期五,我被派去中国驻格鲁吉亚大使馆经商处担任第三任经商参赞。领导的话“我们出去是干事业的”我牢记在心。干事业、谋国家大利、创造和平发展机会,是我们的神圣使命。这是一个非常复杂而艰难的考试。
三年格鲁吉亚外交官生涯结束了,我的解题还没有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