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 藏
马加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马加考入东北大学,开始创办革命文学刊物《北国》。“九·一八”事变后,流亡北平,加入了左翼作家联盟,并主编《文学导报》。1938年,他来到革命圣地延安,参加了文艺界抗敌协会,从事专业文学创作,并出席了中国文艺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延安文艺座谈会。解放战争前夜,主编《晋察冀日报》副刊,以后跟随干部队返回东北,在北满参加土改。解放后,马加先后出任东北作家协会主席、辽宁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辽宁分会主席、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理事、政协辽宁省第六届委员会常委、中共辽宁省委第五届,第六届委员,还被推选为中共十二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2000年辽宁省人民政府授予他“人民作家”称号。2004年10月21日,马加因病在沈阳逝世,享年95岁。
马加历经70多年的革命文学生涯。他的一生与人民共命运,他的创作与时代共脉搏。他以自己独具风格的文学作品,反映了中国北方的社会风貌和人民的斗争生活,丰富了中国文学宝库。
东北求学
马加原名白永丰,又名白晓光,1910年生,辽宁新民人,满族(属汉军镶黄旗)。父亲白清宪是农村药房先生,在乡里小有名声;祖父白明儒对马加影响较大,老人早年做过乡村蒙馆先生,为人耿介,马加懂事时,常听祖父讲历史说故事,其中满清后期丧权辱国的历史和英雄人物爱国的事迹,成为马加人生启蒙的第一课。
1925年,15岁的马加读完小学,进入新民县文会中学。这是一所英国传教士创办的学校,学校国文老师王莲友和罗慕华,常在当时的《盛京时报》和上海的《诗刊》上发表诗歌,是颇有名气的青年诗人。他们所推崇的新思想、新文学,对马加很有吸引力。马加从这两位老师那里看到了《小说月报》、《小说世界》等进步文学刊物,从而对新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萌生了从事写作的想法。
1928年秋,马加考入了东北大学预科,到教育学院教育系学习。但马加对当时开设的教育心理学、伦理学、英语等课程一概不感兴趣,却对文学情有独钟。他废寝忘食地阅读鲁迅、茅盾、郭沫若、丁玲等进步作家的作品,尤其喜爱共产党员作家蒋光慈的诗歌和小说,推崇其中的叛逆精神、革命理想和浪漫情怀。
入学不久,马加就写出短诗《秋之歌》并载于当年10月的《平民日报》。以后,在《盛京时报》的“新年征文”活动中,他的《笳声》又获得了征文诗歌二等奖。不久,他又写出长诗《在千山万岭之中》(载于《东北大学周刊》1929年6月号),在校园内受到普遍好评。为了抨击学校里的封建保守势力,他还写了一首辛辣的政治讽刺诗《野狗的跳舞》(载于1929年6月《新民晚报》),也在校内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同时,他还写下小说《惆怅》(载于《东北大学周刊》1928年11月号)、《风雪之夜》(载于《东北大学周刊》1930年10月号)等。这些作品,使马加在东北大学的文学青年中崭露头角。
在校内,马加最初有两个文学朋友。一个是同寝室的于卓,在班上家境最穷苦而学习最好,很有活动能力却又不露锋芒;另一个是同乡,叫李英时,有理论家的风度,总爱谈社会主义、第三国际、前苏联、列宁等话题。原来于卓和李英时都是CY(地下共青团),他俩都读过许多革命书籍,常到青年会去,与当时共青团省委的王鹤寿接头。每到星期天,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常常步行去城里,到督军署街上的“绿野书店”,那里是我地下党领导的一个外围机构,专门出售进步文学书刊,向群众传播新思想、新知识。一次,马加买了一本于庚虞的诗集《晨曦之前》,李英时坦率地发表看法:“这些‘豆腐块诗,乍一看,形式和辞藻都很华丽,实际上却空洞无物;而蒋光慈的《战鼓》、柯仲平的《风火山》,才是真正的普罗文学。”后来,马加认真阅读了这些诗作,深受鼓舞,由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艺术境界。一天,李英时给马加带来一本文学刊物《冰花》,其中有一首诗《露西亚的烽火》,内容歌颂前苏联十月革命,马加看后长时间激动不已。后来马加才知道,刘少奇主持满洲省委期间,发现了《冰花》的进步倾向,曾特意委派杨一辰做其主编郭维城的工作,并吸收他入党,于是《冰花》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成为革命的舆论工具。这以后,李英时又向马加介绍了前苏联里别津斯基的《一周间》、日本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等进步书籍,进一步开阔了马加的艺术视野,使他更加坚定地走上新文学的道路。
1930年,为扩大新文学的影响,在中共满洲省委的支持下,东北大学的进步同学开始筹办文学刊物《北国》。北国社的成员共有六人:除教育学院的马加、李英时外,还有文法学院的叶幼泉、工学院的张露薇、《新民晚报》副刊编辑林霁融、东北大学职员申昌言。他们切磋新文学,追求新思想,共同向往着上海的普罗文学。《北国》一诞生,就显现出革命的锋芒,先后发表了李英时的《文艺与阶级》,申昌言的《文艺与时代》,旗帜鲜明地宣传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点;而马加发表了小说《母亲》,反映了一个革命青年所遭受的苦难。
有一天临要上课,每个同学都发现自己的书桌里有一张共产党的传单。大家都很惊骇,互相议论起来,只有于卓一声不吭,泰然自若。以后接连几天,他也没来上课。马加有些纳闷儿。过了两天,李英时把马加拉到一个僻静地方,悄声告诉他:前几天组织上派一个共产党员到青年会去演讲,为了工作方便借用了于卓的校徽,不料这位党员当场被捕,警方根据校徽号码查到了于卓,准备逮捕他。幸好一位姓王的教授及时通告情况,于卓才得以逃脱。从此以后,学校进一步加强了对学生的管制,开除了好几名进步学生。在这种情势之下,北国社的张露薇首先去了北平,李英时因受到威胁决定到外处暂避风头,东北大学又笼罩在沉闷、压抑的气氛当中。不久,于卓从北平给马加寄来一封信,劝他到古都去开辟新的生活道路。马加也切身感到自己在东北大学处境艰难,遂决定到北平去闯荡。
流亡北平
1931年8月,马加来到北平。
于卓还是老样子,光着头,穿件蓝布大衫,整日四处奔波,生活并不宽裕。马加不忍心拖累朋友。他来到东城沙滩,遇到一处叫文丰的公寓。一打听,房租每月12元,包办伙食,一天两餐,一饭一菜一汤。马加一摸口袋,所有的钱不足12元,无奈,先交6元,就在一间青瓦房暂住下来。
一天,马加去北平图书馆,发现阅览室人特别多,争看报纸,显得格外紧张。马加从人缝里看到《北平晨报》头版大字新闻:“昨夜,日军炮击北大营,占领沈阳!”平地一声雷,马加顿时惊呆了。几天后,从沈阳开来的列车在前门车站下来一批难民,马加意外地发现了东北大学同学、北国社的叶幼泉。在马路边上,叶幼泉激愤地讲述了“九一八”事变的经过、沈阳的惨状和逃难中的见闻。马加仿佛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榔头,全身立时失去了知觉。失学,失业,又失去了家,怎么在北平生活下去?
绝望中,马加忽然想起了在天津的王莲友老师。他在天津主编《天鹅文艺》,马加通过他发表过两篇小说,稿费还存在他那里。于是马加到了天津。可令他想不到的是,此时王莲友已经完全变了样。过去,王在新民文会中学不过是一个穷教师,因为有新思想,会写新诗,受到同学们的尊敬。现在他已经投靠了国民党,做了天津市党部宣传部长,住着阔气的大房子,客厅里摆着八仙桌、景泰蓝花瓶,他穿着丝绸大褂,戴着金壳手表,一副官僚架子。他还洋洋自得地告诉马加“我弃文从政,走的是陈立夫的路线。”这使马加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马加在天津河北花园附近偶然遇到了东北大学的同学陆一宁。这人主意多,交际广,在天津难民招待所做抗日救亡工作。他和马加商量,组织一个“九一八”剧团,一方面演剧向社会作宣传,一方面把义演收入捐给义勇军,一举两得。他让马加去找王莲友,向天津市党部呈文备案,一旦有了批文,估计工作就能开展起来。没想到,陆一宁起草的呈文送上去等了很久,一直没有批复。陆一宁和马加索性印好了戏票,直接到商店去叫卖,每张票一元。但最终因为卖票收入太少,只好给观众演了一场电影。不久,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组织便衣队暴动,在天津拉走了溥仪。形势进一步紧张了,马加再去市党部时,王莲友已经坐火车去了南京。马加意识到不能在天津待下去了。
1932年初,马加两手空空回到北平,不但没从王莲友那里拿到稿费,还在文丰公寓多欠下了两个月的房租。这时,他听说东北大学要在北平复课,地点就在彰仪门内古物陈列所,在那里吃饭住宿都不用花钱。但文丰公寓老板死死盯住了他,不交上房租不许出门,马加好说歹说也不顶用。后来,公寓老板把马加告到法院。马加既拿不出钱来,又不能提供保人,最后被关进了拘留所。拘留所里潮湿污浊、人声嘈杂,关押着五六十人,有强盗、小偷、大烟鬼、流浪汉、人贩子,还有反对当局的青年学生、拒绝拉日本人的洋车夫……一个个衣衫褴褛,脸色灰暗。最后,法院判决马加“破产还债”。没办法,马加只好把紫宫泥棉被送到当铺,抵20元钱,还上房租,才算离开了文丰公寓。
马加来到古物陈列所,等待东北大学复课。这时,经同学王国新介绍,马加秘密地参加了反帝大同盟读书会。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革命书籍,马列主义像火炬一样照亮了他前进的道路。特别在读了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后,他明白了必须彻底砸烂反动的国家机器这一深刻的革命道理。他回想起“九一八”事变后水深火热中的东北同胞,回想起东北大学同学的流亡生活,回想起国民党天津市党部的昏聩腐败,回想起拘留所里关押的下层民众……他愤怒了,浑身像有火在燃烧。他从心头涌出新诗《火祭》:“……无产的群众/要集中我们的力量,我们/要把这古老的社会推翻,我们/要遍地举起狼烟,三千万无名的英雄/杀得你天昏地暗,再休想/打下你封建的根基,舞动着/肉体的罗盘!瞧吧,这风的威,电的火,烽火的狂焰,世界上/有一支新兴的势力随着杀声推展!……”在这首诗里,诗人已经认识到“这资本主义社会走进它最后崩溃的阵线”,也认识到“历史的轴轮向新时代里运转”,坚信着“人类文明过程将辟开一个新的画苑”。这首诗发表在左联刊物《文艺月报》(第1期,1933年5月)上,当年的《文艺年鉴》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是1933年最好的一首诗歌。
《登基前后》的问世
由于北平生计的艰难和萌生体验沦陷区生活的愿望,马加决定返回东北家乡。
他把自己打扮成商人模样,从天津登上英国北铭号货轮,先到了营口。一下轮船,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日本太阳旗在海关楼顶上傲慢地飘扬,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接着,日本兵的搜身检查,使他更感到民族自尊心遭到粗暴蹂躏。
走在沦陷区的土地上,马加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营口市井并不繁华,殖民地的气氛却非常浓厚,什么日本国际观光局、大同旅馆、鸦片零卖听、仁丹广告……他从沟帮子登上东去的火车,沿线看到新修起一座座碉堡,到处都有日本人把守。他意识到,失去了祖国也就失去了自由。一路上,马加体验着一种亡国之痛。
此后的两年间,马加白天在地里干些农活,晚上就和亲戚邻里唠嗑,观察了解沦陷区情况,把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日本鬼子横行乡里,到处抓政治犯、经济犯、思想犯;村里有数不清的苛捐杂税,什么村公所办公费、警察二署治安费、修警备道费、护路警费、民团伙食补助费……老百姓不堪重负,怨声载道。一天晚上,马加的表弟沈启明来了,他参加平东洋义勇军,让马加帮助买快枪。立秋那天,日本守备队和平东洋义勇军在辽河套打了一仗。农民暗中帮助义勇军,把日本守备队引进了埋伏圈,打死了日本山崎小队长。事后,日本守备队施行报复,抓走了大团团长白寿彭,说他勾结义勇军,在铁道沟旁把他活埋了。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父母整天担心日本人会抓马加思想犯,马加也感到在家乡是呆不下去了。
1934年春天,马加第二次流亡北平。
左联朋友李秉忱领他来到清华园外西柳村的永安观,这里的道士为了增加收入,出租观里的一个祠堂,每月房租一元。
夜晚,马加坐在灯下,想起此次东北之行,抑制不住内心的凄苦和愤怒。他决定写一部小说,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沦陷区的百姓遭受日本侵略者怎样的蹂躏,以示自己最强烈的抗争。当时正值溥仪“重登龙庭”,是东北人民遭受日伪双重压迫的最黑暗时期,所以小说名为《登基前后》。此时的马加,每天只能吃两顿饭,总是到最小的饭铺坐在洋车夫中间,吃上半斤饼、一碗豆腐汤。有时交不上房租、吃不上饭,就只好买西红柿、红薯充饥。特别是在冬夜里,屋子里没有生火,手指冻得夹不住笔,但他仍然顽强地写着。沦陷区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他激动、焦灼、失眠,创作激情不可遏制。经过一年的艰苦写作,10万字的中篇小说《登基前后》终于完成了 。
小说于1936年发表在《文学导报》四五期合刊“国防文学”专号上。小说在溥仪登基前后民族矛盾、阶级矛盾纠集的典型环境中,真实地展现了东北沦陷区农村复杂的社会面貌。深刻地揭示出:东北沦陷区人民尽管还不免贫困、迷信、愚昧,但他们有朴素的爱国思想,强烈的民族意识,他们是堆放在伪满洲国纸糊大厦下面一把干柴,而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这一火种一旦投入其中,就会燃起漫天大火。当时,国民党政府实行妥协政策,日本侵略者编造“王道乐土”的骗人鬼话,很多人面对现实悲观彷徨,这部小说的发表在人们面前举起了真理之火,投下了希望之光。《登基前后》是马加早期创作中里程碑式的力作。
参加左翼作家联盟
1935年,经李秉忱介绍,马加在清华园加入了左翼作家联盟。清华大学的老左联当时有七人,李秉忱、魏东明、赵德尊是负责人,此外还有牛萨满、郑季翘、王瑶、蒋南翔。这次和马加一起参加左联的,还有一位姓蒋的河南同学。
一天晚饭后,李秉忱悄悄告诉马加:明天(1935年12月9日)北平各大专院校将要举行一次游行示威。今晚七点开一个预备会,你要准时参加。晚上,马加来到会场,顿感气氛异常,只见大家情绪高昂,可以想见明天的游行将是一场激烈的斗争。
第二天,按计划城外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的同学,要进城和东北大学的同学汇合,作为游行队伍的第一路,最终走到中南海,向何应钦请愿。马加因为要参加东北大学的游行队伍,就从西柳村出发沿平绥路走到西直门。不想此时这里已经戒严,城门下不准行人靠近,清华、燕京的游行队伍已被阻在城外。马加绕过西直门,进了德胜门,来到新街口,才知道东北大学的游行队伍已离开学校,涌向了西四牌楼。这时隐约可以听到口号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自治!”马加赶忙向前追赶,迎面走来同学纪灵钧。他告诉马加,东北大学游行队伍行进到西四牌楼时,胡同里冲出一队警察,端着白亮亮的刺刀拦住去路。同学们表现得很英勇,胳膊挽着胳膊,挺着胸膛往前走。接着,便衣队扑上来,开始抓人。他们拿着木棒,逢人便打。一个警察去抓一名俄语系的女同学,纪灵钧向警察抛出一包石灰,才把女同学救了出来。他劝马加一个人势单力孤,就不要再向前去。
声势浩大的一二·九运动使马加长时间激动不已,他要记录下这个历史的镜头。游行后的第三天,他一腔激情奔涌而出,一口气写下了千行长诗《故都进行曲》(载于《文学导报》2期1936年3月号)。
几天后,反动当局开始对学生实行大逮捕。这天,马加去清华园想找王瑶谈稿子。到了校门口,发现有些异样,一辆警车停在左侧,两名警察持枪把守校门。这时已经不能后退,只要一转身,就会引起警察怀疑。他索性装得若无其事,闯了进去。到礼堂跟前,从树阴里钻出来一个人,原来是和马加一起撒传单的老蒋。“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我来找王瑶。”“王瑶已经被捕了,还有十几个学生,衣服上都挂着‘政治犯的布条。你要赶快离开这里。”马加熟悉清华园的环境,踅到后墙边,恰巧那里有把椅子,蹬着椅子翻过墙去,才算脱险。
自从加入“左联”,马加觉得心里踏实了。他终于走出了个人奋斗的小圈子,在革命同志的帮助下,思想逐渐成熟起来,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这时,他结交了党内的一些朋友,如路一、周小舟、孙快农、于毅夫、汪之力等。这使他在斗争中有了正确的方向和坚强的后盾。
这一时期,马加陆续发表了短篇小说《我们的祖先》、《家信》、《潜伏的火焰》、《老人的死亡》、《同路人》、《复仇之路》、《鸦片零卖所之夜》、《小伙房》、《灾害之中》、《参加战区服务团》、《阵地》、《警备道》、《慌乱之秋》、《惊慌之夜》、《溃灭》、《山中居民》、《贫人之妻》;散文《房子》、《北平失陷的一天》、《最后的一件衣服》、《街上》、《登上奴隶的国土》、《我的朋友》;诗歌《给友人》、《我的献词》、《山中的奇迹》等作品。(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