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背后的悲喜剧风格

曹　瑜

“荒诞派戏剧”这一正式的称谓，最初是英国剧作家马丁·艾斯林在《荒诞派戏剧》一书中提出的。书中，马丁·艾斯林将贝克特、尤奈斯库、日奈等剧作家划归为荒诞派，荒诞派戏剧家用荒诞的形式表现荒诞的内容, 对社会价值观、道德秩序和传统人际关系的异化进行嘲弄和批判，反映了现实的荒谬和存在的困惑，代表了当时西方思想界在经历了二战浩劫之后对人类社会向何处去的反思与追问。

荒诞派戏剧代表作家之一的尤奈斯库除了具备荒诞派戏剧所共有的一些特征外,他还十分擅长用夸张、怪诞等手法，营造出带有悲喜剧风格的荒诞剧，反映现实的荒谬和存在的困惑。廖可兑先生在《西欧戏剧史》中提到:“将悲剧因素和喜剧或闹剧因素结合在一起,是尤奈斯库的戏剧艺术特征之一。”本论文仅以尤奈斯库有代表性的三部作品，即《秃头歌女》、《阿麦迪或脱身术》、《椅子》为例，简要论述其作品荒诞背后鲜明的悲喜剧风格。

《秃头歌女》是尤奈斯库的第一部作品，据说是作者学英语受启发而作，这本身可以说是剧本产生的一个喜剧性因素。剧本始于史密斯夫妇用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讨论日常生活琐事，他们把属于土耳其的地方说成罗马尼亚的、谈论死去的勃比准备结婚、认为医生应该和他的病人一块死……剧中还有马丁夫妇确认他们是否夫妻关系的一段冗长的对话和讨论。通过交谈他们发现彼此竟住同一栋房，睡同一张床，是同一个孩子的双亲。至于剧名“秃头歌女”，可以说名不副实，直到消防队长的出现才略有提及。消防队长临走之前,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提起——秃头歌女?”在场的人沉默后，史密斯太太回答说:“她头套的发式还是那样。”这就是作品关于“秃头歌女”的所有信息。

剧中史密斯夫妇琐碎无聊的谈话、马丁夫妇相认、秃头歌女的提及，这些喜剧和闹剧因素所构成的荒诞背后,隐含着作者对现实世界,以及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悲剧性看法。作者通过剧中一群不知不觉被异化的人，通过语言的僵化作用，通过传统英国中产阶级家庭生活现状舞台上荒诞的再现，营造出生活的悲剧情境，描绘出人们具有悲剧性质的时代生活。

另一部剧作《阿麦迪或脱身术》同样具有悲喜剧的风格。男主人公阿麦迪是位作家,在过去的15 年中,总共写了两句对话。他和妻子马德琳, 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15 年没出过家门,每天的生活用品从窗口用篮子吊进来，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是电话。这些夸张、荒诞的情节背后是阿麦迪和马德琳不幸的婚姻。造成他们悲剧婚姻的原因，除了马德琳的严厉和啰嗦外，更主要的是隔壁房间里躺着一个年轻人的尸体。这个年轻人15 年前到这里，据说是马德琳的情人，出于嫉妒,阿麦迪将他杀死，又说是从前邻居交给他们、他们不愿意照管的婴儿的尸体，这里作者并没有交代清楚。我们了解的是，15年来尸体在不断长大，它从自己的房间向阿麦迪夫妇的屋子扩张，使他们没有立脚的地方，只能在尸体和家具之间跳来跳去。尸体所到之处长满了蘑菇，不断腐烂的蘑菇污染了整个公寓。阿麦迪想将它推出窗外，把它拖走。剧末，巨大的尸体变成了一个气球，将阿麦迪吊在了空中。马德琳召唤要他快回家，但阿麦迪在空中飘走了……

尤奈斯库曾说夸张是戏剧的实质，所以“有必要尽可能地将它们夸张、突出和强调……要怪诞到不能再怪诞……要将每一件事情都推向一个情感的高潮,推到有可能产生悲剧的那一点。”剧中阿麦迪夫妇与世隔绝的生活、不断膨胀的尸体、蔓延成灾的蘑菇、以及阿麦迪飘走等情节，的确是怪诞到不能再怪诞，就像作者所说的那样，怪诞到产生悲剧的那一点。尸体象征阿麦迪夫妇死去的爱情，在死去爱情的困扰下，男女主人公陷入了无形的深渊。他们为摆脱死亡婚姻告别不幸过去所做的期盼和努力，随着阿麦迪的飘远而流失。作品反映了人们在无爱婚姻中痛苦的生存状态，在某种程度上与《秃头歌女》所表现的悲喜剧风格较为一致。

《椅子》是尤奈斯库最成功的一部作品，作者称其为“悲剧性闹剧”。与阿麦迪夫妇一样，一对九十多岁的老夫妇居住在荒无人烟岛上的塔里，过着自我封闭的生活。老头是荒岛的守门人。为了让自己的人生完满的结束,他邀请了社会上的杰出人士，来聆听他的人生真谛。为了更好的传达，他还特意邀请了一个职业演说家代替他演讲。等到客人到齐，演说家出现，想到自己的人生经验马上要公开，老头和妻子从高塔上跳进大海。没有人对这对老夫妇的自杀有反应，而是期待着聆听人生的真谛。而此时演说家面对椅子拼命想说话,却只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原来演说家又哑又聋，他试图在黑板上书写,结果却是一堆看不明白的字母。

剧中的老夫妇，在荒凉的小岛上生活了一辈子。生命即将结束,老头哭喊着要妈妈，老太太哄他、安慰他，让老头坐在自己的膝头，帮他想出宣告人生经验的点子，老头破涕为笑。多么荒唐可笑！老头的人生经验如此重要，以至众多杰出人物来聆听？老头找来演说家，本希望他把自己的人生经验总结的更完美，但在他们跳入大海后，我们才发现演说家又聋又哑,根本不可能讲述人生的真谛，老头的人生经验根本无法传达。这些荒诞元素组合在一起，使得我们对人生的虚无产生强烈的悲剧性体验。《椅子》通过老夫妇貌似荒诞、实则悲凉的故事，以及超现实的表现手法,极度夸张的事件来表现现实生活,揭示人生的虚空和世界的荒诞。

尤奈斯库的这三部荒诞戏剧作品中的悲喜剧风格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的其它的作品如《未来在鸡蛋中》、《犀牛》等，同样也呈现出悲喜剧风格。尤奈斯库说：“世界本身就是个悲剧性的玩笑”，“生活是滑稽的，是绚丽多采的，又是可怖的。它是恐怖与美好、美丽与丑恶混合在一起”。正是基于作者对世界对生活的看法,才使得他的剧作带有鲜明的“悲喜剧风格”。

（曹瑜，安徽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