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勋标本

金明刚

功勋警犬的痛苦

老杜是一名警犬训导员，他驯的狗叫“大甲”，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德国良种犬。这天，老杜接到紧急命令，带着大甲去执行任务，赶到案发现场时，歹徒正挟持着人质、持枪与警员对峙着。那犯罪嫌疑人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是警方通缉了多年的凶悍角色，他见逃跑已经无望，就准备和警察死拼。

碍于情况危急，无奈之下，上级只好作出让警犬偷袭的决定，于是任务就落在了警犬训练大队中最出色的大甲身上。

大甲准确地接收了老杜的指令，从犯罪嫌疑人身后的绿化带潜伏过去，绕到他的西侧，在他将要扣动扳机的节骨眼儿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他那只擎着手枪的右手，顺势一甩头，将枪撸了下来。大甲后爪先落地，似乎还没停稳，就闪电般一扭身，飞身跃起，扑倒了那家伙，训练有素地用前爪死死按住了犯罪嫌疑人那两条有力的胳膊，龇着利齿对着他的喉咙狂吠不已，吓得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连连求饶：“我投降了！别让狗咬我！”

这次擒匪的过程实在是激动人心，就连那些久经沙场的警员们都这样评价：“怎么像看好莱坞大片似的，忒神了点儿吧？”大甲这次真的立了大功，不仅救了人质，更让那个作恶多端的歹徒落入了法网。

警员们收集证物时，在手枪旁边捡到了半颗折断的犬牙，大家这才知道大甲为了撸枪，居然磕断了自己那颗令人生畏的犬牙。

最终组织上开会研究决定：由于大甲在这次行动中立了大功，特予嘉奖，授予“功勋警犬”的称号。颁奖那天大甲行为有点反常，它不像平时那样龇着牙伸缩舌头，而是紧闭大嘴，即使偶尔张开一下，也决不露出自己的牙齿，特别是照相时，连嘴都不张了，只有那两只威慑人心的眼睛和脖子上的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老杜对它的这一行为表示理解，他说：“大甲和人一样，也想遮遮丑呀！”

其实在这之前大甲曾立功多次，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功勋犬，可就在执行了这次任务之后，大甲时常晃着脑袋“呜呜”地叫着，显出痛苦的样子。老杜心疼得死去活来，拉着大甲去看病，一检查才知道是那颗断齿在作祟，刺激了它的神经，就是补好了也没用，以后都不能正常地执行任务了，没办法，只有退役了……

依照惯例，警犬退役后养护它的警员要一直养它到死，其实即使没有这惯例，老杜也会这么做。他老婆早些年就难产死了，他一直没有再娶，于是老杜索性请了长假，把大甲带回家，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一人一狗倒也过得自在。

虽然都说大甲没法治了，可老杜还是老琢磨着把牙给它补上，可不知怎么的，大甲对此十分不满，说什么也不让兽医动它的嘴，兽医只好打算给它打麻醉针，这一下老杜又心疼了，瞪圆双眼说：“不行，给我打都不能给它打！”医院的人听到这话都笑了，说：“又不是给你补牙，干吗要给你打麻药？”总之，补牙一事也就不了了之啦……

警官老杜的归宿

这天，老杜接到单位电话，要他带着大甲回警队一趟，说有要紧的事。老杜匆匆忙忙赶回队里才知道，新建成的公安博物馆需要一个警犬标本，为了保证标本的逼真，要采取活体制作，也就是说在警犬麻醉后进行制作，这头犬，自然就是大甲了！

老杜听完后整个人就傻了，多年的警队经历使他清楚地知道命令的不可违抗，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目光呆滞地站立在原地。这时，领导亲自下来验犬了，他眯着眼睛欣赏着老杜牵的大甲，连连说“不错”，而大甲好像是听懂了他们刚才的话，龇牙咧嘴的，冲着领导一阵阵地狂叫，使劲挣着往前扑。看到心爱的警犬如此的悲愤，老杜这才清醒了，他一边奋力拉住大甲，一边对着领导咆哮着：“不行！我要养它一辈子，谁都不能带它走！”

领导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但也没理会老杜的歇斯底里，他看着大甲，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扭头问老杜的上级：“这断齿是怎么回事？我们这次是要展现警犬的雄威，所以这断齿一定要补上，否则制成标本后会影响美观！还有，你要做好手下的工作，顾全大局！”

老杜的上级听了领导的话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于是领导就带着秘书转身走了。

老杜的上级无奈地说：“老杜呀，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一会儿你给狗吃点好的，就把它带过去吧……好了好了，时间也不多了，你多陪陪它吧！”

老杜的眼泪霎时就涌了出来，他慢慢蹲下身子，搂着大甲的头，低低地唤着：“我对不起你啊，我不该把你带来啊……”大甲的嗓子里也发出“呜呜”的叫声，像是在哭一般……

专家说应该在大甲活着的时候补牙，不然效果不好，于是老杜步履蹒跚地把大甲牵到医院，一看见穿着白大褂、拿着麻醉针的兽医，他眼泪便又淌了出来，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大甲被麻醉，于是猛地转过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奔出了医院……

正如专家所说，活体制作效果确实不错，大甲的皮毛整洁光鲜，看起来栩栩如生。领导要求标本必须龇出一口尖利的犬齿，这也做出来了，那颗断齿由于是在大甲活着的时候补上的，效果极好。

这以后，老杜主动申请离开了警队，调到了公安博物馆做清洁工作。他每天都早早起来，自己给自己做点饭，饭吃到最后总是留一点，然后把饭菜盛到一个不锈钢饭盒里，带到博物馆，塞到陈列大甲的展台下面，接着他就开始认认真真地打扫，尤其是大甲脚边那个记录它一生功勋的牌子更是擦得锃亮。等工作全忙完了，他就掏出收音机，坐在正对着大甲的服务台那儿听新闻。

有一天，老杜从收音机里听到这样一则消息：一条狗在它的主人去世之后不吃不喝，活活饿死，听完这新闻，老杜哭了……

（题图、插图：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