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Ａ

双刃之剑

那个时候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思绪像一只学飞的麻雀，奋力地向上跳了跳，最后“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我一下子回过神来，目光对准面前这个男孩。男孩固执地等待着我“是”或者“不是”的回答，他亮亮的眸子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小小的人影从容地一笑，说，我还没有想过。

那你就想想吧，男孩煞有其事地点上一支烟，吸了第一口就呛得直咳嗽。我忍不住一笑，我说成熟是装不出来的。男孩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手在头发上胡乱地一拂。

我看着那几缕在阳光下跳动的头发，它们散发着年轻的味道。男孩知道我喜欢深沉、成熟的男子，他说一提那种男人，我的目光就让他明白了什么是心驰神往。而我看男孩时，则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带着些喜爱的宽容，姐姐看弟弟的目光。男孩愤愤不平，他说他也可以长大。我说可我那时已经老了，我的话让男孩无比伤心，他说，其实什么都可以改变的。但是我告诉他，他在我心中的样子永远也无法改变。

心中的男孩，蓝牛仔，白T恤，戴着棒球帽，骑着单车，如鱼一般在人群中穿梭，年轻而富有朝气。每次他鲁莽地与我擦肩而过，回头一笑，总让我想起邻家的小弟。

我不知道该如何婉转地拒绝。

男孩突然诡异地笑了，他说你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吗?和你开个玩笑。男孩的脸上再次布满了孩子般的神气，是那种恶作剧后的沾沾自喜。我突然愤怒了，大骂说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就会拿人寻开心，你给我滚。

男孩离开的时候很是委屈，长长的影子灰溜溜地跟在他的脚下。

但我还是愿意和男孩在一起，他心无城府的样子让我觉得很轻松。心烦了，打个电话给他，不必编造什么理由，三分钟后男孩一定会出现在宿舍楼的门口。

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男孩便开始海阔天空、不着边际的神侃一通。他比较怀念他英雄的少年时代，那时他手下笼络了几个小小的鼻涕虫，为他冲锋陷阵，很是义胆忠心，让他耀武扬威了好一阵子。他常常极其兴奋地为我描述鲜血是怎样从人的额头上蜿蜒而下的。男人喜欢战争，他骄傲地宣称。

可现在不行了，他此时往往就要叹口气，他说他成了光杆司令，只剩下惟一的武器，那就是他的吉他，他想凭借它走遍天下。在我看来，他的追求如同他的年龄一样少年义气，但我喜欢。人们往往议论与他们的生活完全没有联系的话题，不管是出于追求浪漫还是为了逃避沉重，反正它让我们感到轻松。在他那毫无根基，又是那样与众不同的梦想前，我的烦恼一点点地模糊、远去，最终在我的视线中消失。

但往往在这时，男孩从他的梦想中挣脱出来，来关心我的烦恼。我笑笑说，没什么，已经解决了。他问什么时候，我说就在刚才。“可我刚才什么也没有说呀!”男孩很困惑。

我说，打个比方吧!一个人在想念A的时候，往往打电话给B， C，D，与BCD聊天，他的寂寞与思念照样可以得到解脱。怎么，明白了吗?

男孩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问，那，我是日，C，还是D呢?

我观察着男孩的点点笑意，说，随便。

从那以后，我们的电话联系更为简洁。我说我找BCD，他在那端哈哈大笑。他问，又想念A了?我说是的，三分钟，老地方见。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是靠这种方式来排遣我的苦恼与忧愁的。男孩一丝不苟地扮演着BCD的角色，而我也在一心一意地寻找心目中的A。

A终于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他仿佛就是按照我的意愿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不苟言笑，成熟稳重。每每看到夕阳中他迈着坚定刚毅的步伐向我走来，我总有一种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的冲动。我为他蓄起长发，穿上长裙，再踩上一双高跟鞋，风姿绰约地走在校园中。尽管这身行头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但一看到他赞许的目光，我就会再一次情不自禁地说，我愿为你改变我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A提出了那个让我梦寐以求的问题，并且他列出了一份长长的计划，把我们的后半生作了周密而详尽的安排。“我会让你幸福的。”A胸有成竹地说，然后他点燃了一支香烟。

A点烟的样子让我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笨拙地点着烟，他想表现他的成熟却欲盖弥彰。我发现我已很久没有给那个男孩儿打电话了。我有些惊慌，我说我还没有想好。我的回答让A很是惊奇，他说他可以给我时间考虑。

我离开时的身影犹如一个梦游的病人。男孩骑着单车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隐隐浮现，穿梭不止。

我很快拨通了那个电话，男孩的声音显得有些古怪，他问，是不是又想念A了，我说是的。

三分钟后，一个陌生的男孩来到我面前。他说，BCD走了，留下一封信给我。

我真的没有想到，男孩会真实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他没有说他去了哪里，他说他只想逃离这个城市。在信的末尾，他说，你想念A的时候，就打电话给A，爱是无法代替的。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A听，他很宽容地笑了。他说人都一样，喜爱那些不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他说他不介意。我说我不是在乞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告诉你我们分手的原因。A说你以为他会回来吗?我说我不知道。A在离去的时候，说我这个人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开始了没有期限的等待。从前的日子一次次如梦境般纷至沓来，淹没了我的焦虑与憔悴。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男孩的样子，他抬起头，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他问道，那么，我是B，C，还是D呢?那时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悄悄退去，天地间突然刮起一阵冷冷的风。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背起书包，懒洋洋地离开教室。刚转过楼梯，我一下子愣住了，男孩站在走廊尽头的余晖中，他向我伸出双手。我飞奔过去，与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告诉他，我发现他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A。我们的背后，夕阳被窗棂分割得支离破碎。

这个场面我反复设想，精心描摹，一次比一次栩栩如生。在没有男孩丝毫消息的日子里，幻想给了我无限的希望。我知道我无尽的等待就是为了这次重逢。

最后男孩悄无声息地回来了，相遇让我猝不及防。

男孩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他熟稔地点上一支烟，很认真地抽着。他说他去了一个小小的山村，在城市的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村里没有水，也没有电，只有望不尽的一座又一座荒山。晴朗的日子里，路边的土墙下靠满了晒太阳的老人，一人一根旱烟袋，“叭嗒”“叭嗒”地抽着。牛车缓慢地走过，腾起一层厚厚的尘土。人们就任它们落在自己身上。整个村子都是凝滞的，就像一架将废未废的老水车，慢慢地重复着雷同的日子。男孩说这些常常让他想起达利画中瘫痪的钟表。

可这不就是你一直梦想的生活吗?我问得十分天真。

男孩笑笑说，一开始真觉得悠闲自在，可时间一长就有些空虚无聊。他开始无比地怀念城市，怀念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怀念铺天盖地的广告，甚至具体到怀念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他说，真怪，当你身在其中，你有时甚至有些厌恶；可你一离开，你就会发现你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对它是多么的依赖。

我说，是的，并且不仅仅是城市。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提到A。我说A就是我心目中的山村。他问为什么，我说，就算是为了你吧!男孩的惊奇显得十分夸张。他说我不该和他开这种玩笑。我睁大眼睛，我说我是认真的。男孩仔细地看着我，我一脸严肃。

他说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最好的退路。

我说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他说他无法解释，他需要安静。

我无法描述在等待的心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我从风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我知道我在劫难逃。

终于我等到了他的电话。他承认他的逃离是因为我。我与A的相识使他十分伤心，他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个城市。他以为这是最好的方式，既不伤害我们，又可以让他学会遗忘。在远离城市的日子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象我与A幸福而快乐的生活，填充自己孤独寂寞的痛苦。很多夜晚，他咬着肮脏的被子无声地痛哭，感到被这个城市永远地抛弃。后来，他接受了一个女孩的爱情，那个女孩曾为他叠了满满一瓶子的幸运星。拆开来，每条彩带上都有一行字：选择坚强。

我说爱是不能替代的。

男孩说，他要对女孩负责。

我说，那不是爱情。

男孩说，爱情有很多种，这是其中一种；就像你身边的朋友有很多，A，B，C，D，任何人都是其中的一种。他说他希望是我永远的朋友，他不介意是B，C，还是D，好，就这样吧。

不，我梦呓般地说着，其实，你是我的A，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我固执地说着，任凭泪水沾满了话筒，任凭话筒中传来“嘟，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