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先钟
究竟何谓名将?对名将的评判必须以其“将道”为根据,而不可以成败论英雄。因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非常地复杂繁多,而将道不过是其中之一种而已。在某种情况之下,即令亚历山大复生,也还是不能够打胜仗。不过,将道的优劣又仍然可作定评,甚至于可以说,愈是在危难的环境中则愈能显出将道的伟大价值。
将道与战略并非同义词,尽管战略这个名词的语根是出自前者。将道就是为将之道,也就是将军的艺术;战略?穴照传统意义解释?雪则为战争艺术中的一部分。
名将的身份是由将道来决定,但将道这个名词又应作何解释?综合地说,就是作为一位名将所需要的一切素质。
勇
克劳塞维茨认为勇是军人的第一项要求。克氏认为勇气可分为两大类:(一)肉体勇气,简言之,就是不怕死;(二)精神勇气,是一种较高级的勇气。
何谓精神勇气?
(一)雪将军对自己的意见、计划、判断都必须有充分的信心,而不受外来的无理干扰。但这并不是刚愎自用,为将者仍然需要弹性的心灵和从善如流的雅量,但却不可以耳朵软和骨头软。换言之,要能不为众议浮言所惑,并敢于抗拒不合理的干涉。
(二)将军必须有当机立断的勇气,而不可以犹豫不决。当然决断是有其理智的基础,此所谓“慎谋善断”。但克氏却指出单独的智不是勇。我们常见绝顶聪明的人反而缺乏决断,阶级愈高,责任愈重,则决断也就愈难。一个最佳的例证就是艾森豪威尔在诺曼底登陆前夕所作的决定,他虽然只说了两个字“Lets go”,但却象征着无比的勇气。
(三)诚如克氏所指出的,战争毕竟还是一种赌博,危险与机会不可分。为将者必须敢于投机,敢于冒险。在历史中冒险成功的例证不胜枚举,也许麦克阿瑟的仁川登陆可以算是一个最近的杰作。当做决定时,麦克阿瑟曾经这样说:“即令只有五千分之一的机会,我都还要赌一下。”如此的勇敢实不可及。
(四)战争是一种考验耐力的游戏。一场会战要打很多天,一次战役要打几个月,一个战争要打好几年,如果缺乏苦撑到底的勇气,则根本不能成为名将。在西方历史中最足以表示此种勇气的人莫过于普鲁士的腓特烈,在七年战争中他的处境是极为恶劣,但仍能获得最后的成功。
智
智慧的基础是知识,亚历山大可以算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却文武兼备。他是希腊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高足,在战争中只要一有余暇就以读书自娱。当他东征时也是带着一个庞大的科学顾问团一起走。拿破仑在远征埃及时也采取同样的措施。老毛奇更是以博学多才著称,他的著作之多,文辞之美远在一般学者之上。
智慧是出于知识但不限于知识,严格地说,智慧对于名将而言比知识更重要,而接近于天才的境界。这也就是拿破仑所谓的“慧眼”。克氏解释如下:“第一,一种理智,即令在最黑暗的时候,仍能使趋向真相的内在光线继续保持若干光辉;第二,一种追随此种微弱光线的勇气,而不管它向哪里走。前者就是慧眼,而后者即为决心。”
智与勇虽然是两种不同的素质,但彼此不仅相辅相成,而且其间也有非常密切微妙的配合。一位名将大致都是智勇双全,当然在二者配合的比例上可能有若干差异,但绝对不会是有智无勇,或有勇无智。智与勇的配合适当也就构成天才,克氏认为在战争中到处充满了摩擦,也到处充满了机会。甲方的摩擦对于乙方则构成机会,反而言之亦然。为将者必须智勇兼备,然后才能克服本身的摩擦和抓到敌人的机会,若能如此即可谓军事天才。
信
简言之,名将不仅要精通战争艺术,而且还要具有领导和组织的才能。战争是一种集体性的努力,仅凭主将一个人,即令是三头六臂也不中用。而到了近代,由于战争范围日益扩大,所用兵力日益众多,技术因素日益复杂,领导与组织也就更加重要。
如何能够将许多外人组织起来,并领导他们进行生死存亡的决斗,其首要的关键就是这个“信”字。概括地说,又可分为三点:一是自信;二是互信;三是共信。此三者又互相支持而结为一体。军人都应有自信,而阶级愈高,则自信也应愈坚定,各阶层、各单位、各个人之间都要有互信,同时全军上下又要有一种共信,必须如此,然后始能同生死,共患难。在整个军事组织中,主将的信心也就构成全军信心的焦点,换言之,全军都是信赖他的领导,然后始能同心协力,争取胜利。
仁
所谓精神感召也就是同情心的升华。为什么军人会在主将领导之下,不惜出生入死,冒险犯难去追求共同的目标(胜利),其主因是由于内心里感觉到他和指挥官在精神上已经是合而为一。这是一种高度的艺术,似乎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实际上,主将又常常可以其一言一行来表达他的这种情感。
严
在古代的战争中,将领的指挥往往都是个人的、现场的和直接的。到了近代,高级将领也就不太可能再有这样跃马挥戈的机会。换言之,军阶愈高,其与战场的关系也就愈遥远,愈间接。甚至于在拿破仑战争的后期,那位伟大的皇帝就已经感到无法由他一个人控制全局。近代战争的规模比之当时不知道已经扩大了多少倍,所以若无严格的组织,则根本无法行动。
若说战争已经企业化,将军已经变成了总经理,管理科学代替了指挥艺术,那未免有一点过甚其辞,但组织能力的重要是绝对不可否认的。组织固然是有其科学的基础,但其运用还是一种艺术。穷其究竟,组织的对象还是人,所以,为将者必须精通组织之道,然后才能运转这种巨大无比、精密惊人的战争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