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是道德的

陈幸蕙

很难忘记一则口香糖电视广告——

一对新人在婚礼上接受众人祝福，当神父问新娘：“你愿意嫁给他吗？”新娘迟疑了一两秒，仿佛想起什么，忽然大声迸出一个“不！”字，然后在众人错愕惊呼的混乱中，曳着拖地白纱，从婚礼上逃走……

多么想给这新娘掌声，为她的勇气！

也多么希望，这不只是虚构的广告，而是生活中真实发生的情节，并且就发生在那个出生于荷花盛开的夏日、名字中也有个“荷”字的女孩身上。

如荷花一样清丽的女孩，当年与男友订婚时，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和他结婚，甚至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进入婚姻，然而与男友交往两年，两人又是工作单位中的同事，周遭空气——包括来自长辈与朋友的——总存在着一种暧昧的提醒与催促。而荷当时，也许因为年轻，也许因为她并不是那么坚持的女孩，总之，在男方前来提亲、父母也惟恐延迟女儿婚龄的情况下，有点身不由己，也有点茫然犹豫地，荷，被一只戒指套牢了。

结婚典礼前三天，荷告诉母亲“不想结这个婚！”家里几位长辈聚在一起紧张讨论，都认为“箭在弦上，喜帖早就寄出，后天就要结婚，怎么可以悔婚？”“如何向那么多亲友交代？”“没什么事！结了婚就好了！……”于是，不曾像口香糖广告中的新娘那般勇敢地拒绝，坚持己见地逃走，可怜的荷，进入了一场她并不想进入的婚姻。

种种后遗症于婚后开始显现，“结了婚就好了”的预言从未发生。两个孩子相继到来，也并未为这先天不足的婚姻带来兴奋的曙光，反使问题变得更复杂了。

虽也曾提出离婚要求，然而，离婚，其实是更需要夫妻“同心”才能圆满达成的一件事！在丈夫与夫家惟恐财产和儿女监护都“吃亏”的情况下，离婚反成了比结婚更盘根错节、更具纠缠性的一个梦魇！

为了孩子；而丈夫为了面子、房子和银子，这一对彼此怨恨、共同承认和好无望的夫妻，开始发展出一种扭曲的“屋檐下离婚”的关系——家里两个冰箱、两个洗衣机、烘衣机、两部电话、两台电视、两个微波炉，甚至连电锅也有两只——各自为政，平日互不交谈，避不见面，进入房间立即锁门；当其中一方在“公共区域”如客厅、起居室活动时，另一方绝不出现，实在迫不得已必须两人共同协调一些——诸如申报所得税之类的事务时，则经由孩子居中传话！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以金钱物质贿赂小孩，作为未来争取监护权的筹码，或弥补内心对孩子的歉疚等等，则更成为不断上演的家庭短剧。

“屋檐下的离婚”还要持续多久，才能成为协议离婚？不得而知。但每当荷为自己卡在这品质粗劣、有名无实的婚姻中动弹不得而暗自落泪，或她瘦小的身影独自携带两个幼儿消失在我视线中时，我总忍不住想起那可敬的口香糖广告，因为它正直地向世间男女宣告了一个关于婚姻的理念：

在对自己和婚姻都没有十足信心的时候，即使箭在弦上，即使婚礼正在进行，逃婚，也绝对是道德且应该被支持的行为。

因为所谓“逃”，在这里不是躲避，而是突破压力，独排众议，更为勇敢地面对！

一场婚姻，如果不是忠于自我、明确欢喜的抉择，为什么要结这个婚呢？

而如果真为婚姻当事人着想，当悔婚、逃婚确有必要，我们实不应扮演推波助澜、怂恿他人进入婚姻的鼓励者角色！

（选自台湾《乐在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