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诚
说起残雪,说老实话,我不怎么能读懂她,买过她的许多书,也试图认真对待,但就是有阅读障碍。我想不只是我,读者中没有几个能走进残雪的文学世界、心灵世界的,她的书在国内因此没有多少读者和知音。残雪出版了那么多的集子,单本发行量超过1万册的大概只有小说《五香街》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中国女作家,多年前就以其独特的个性和特色走向了世界,成为作品在国外被翻译出版最多的中国作家之一。我想这当是文坛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
残雪的经历很草根,也很平淡。因为父母双双被划为右派下放劳动,残雪从小由外祖母抚养,这位老人心地善良,却有些神经质,她的敏感、瘦弱、倔强都对还在成长中的残雪影响很大。残雪小学毕业后恰逢文化大革命爆发,便失学在家。之后她当了一名赤脚医生,然后又进工厂当工人,甚至又干起了裁缝店个体户的营生。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底层还要时时为生计担心的女人,一边忙忙碌碌,一边还见缝插针在旧笔记本上用心开始文学试笔。据说处女作《黄泥街》的创作,就是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中写成的。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残雪开始发表大量作品,在文坛上造成影响,终于成名成家。有时我真不明白,一个成长年代和文化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为什么最终却走在了最有文化的人的前面,似乎只有用天才和勤奋才能解释她。
残雪的作品丝毫不体贴读者,也丝毫不取悦市场,完全是一个人的写作。记得早年读她的《苍老的浮云》,被她神经质的叙述吓了一跳,她的文字好像没有逻辑,全是由一些想象丰富而又充满怪诞的自言自语构成。很累地读下来,也不能完全明白作家想要表达什么。用我大学文学教育得来的理论和经验显然无法对残雪进行阐释,她先锋得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于释怀的寒意和冰冷。其后又硬着头皮读了她其它一些作品,同样的,一路看下来,我只有恐惧和钦佩,想作为先锋的写作,这大概就是她一惯的追求吧。
残雪虽然对我不具有吸引力,但我却一直对她投以关注的目光。这几年残雪没怎么写长篇,而是通过解读文学名著,沉浸于与大师的对话中,之后以她纯粹而敏感的艺术家的感悟,同时结合自己的创作体会,独辟蹊径地对卡夫卡、博尔赫斯、歌德、莎士比亚、但丁、卡尔维诺等经典作家做了全新的阐释和描述,出了数部相关著作。残雪的这些作品我倒兴趣大些,因为作为响誉世界文坛的经典性现代派文学大师,国内虽然出版了他们的大量作品,但对这些作品的解读一直较为匮乏,有的大部分也是理论色彩较浓,对读者和文学青年不具有有效的指导作用,而残雪以自己创作与评论相融合的创新文体对其进行解读,实不多见,有的观点虽为极端之词,一家之言,但其洞察力却不得不让人折服。我想这是残雪小说写作之外最为看重的重要收获,经典作家体验让她又找到了小说写作一样的飞翔的快感。
在残雪眼里,任何一部伟大的作品都是艺术家艺术心灵的一个写真。残雪喜欢卡夫卡,她对西方经典现代派作家的解读就是从卡夫卡开始的。在《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中,她借题发挥,认为卡夫卡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除了代表作者心灵的某一方面外,本身又分裂为更深层次上的诸要素,而每一要素又包含着不同甚至对立的方面,如此以致于无穷;而在每一个层次、要素和方面,都体现出一个艺术的心灵。这些评论已经不只是文学所能解决的事情了,是文学与心理学、文化学、哲学的交集,是残雪式的精神延伸。作为最为接近西方现代派的作家,残雪的这种文本解读,无异于黑暗中探险,而其后出版的《解读博尔赫斯》,刚刚推出的《论卡尔维诺》,更是显出了她黑暗中探险的雄雄野心。
那一年出版商因为宣传《五香街》,我见过残雪一回,相比印在书上的照片,现实中的她更为瘦削一些,显得清爽、文静而随和,但不爱说话,对记者的提问,也回答得很简单,也不爱用什么时髦和深奥的语汇。和她神秘的作品世界比,此时的残雪有些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看得出来,鲜在媒体前露面的残雪是一个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人,也不太适合在公众场合下露面。残雪说她不喜欢炒作,也不喜欢面对面宣传自己,她喜欢上网,在网络上发言和交流。也是在这一年,残雪离开了家乡,到北京买房写作。现在残雪甩掉了生活和写作的一切羁绊,她说她的写作生活更自由了,把生活变成艺术的时刻终于到了。这无疑是在告诉读者,她将会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但是我未必真能理解她。
就在前几天,我在书店又发现了残雪的新长篇《最后的情人》。小说以夫妻及情人和情人之间复杂、诡谲的关系为主线,透视了每个主人公内心深层的、黑暗的、甚至近似于兽类的欲望。坦率地说,以我的审美,这又是一部不易进入和解读的作品。残雪忠于内心的个性写作是一贯的,作为一个和她有隔膜的读者,我没有能力因此批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