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 一世情

2005-04-29 00:44:03
新闻世界 2005年11期
关键词:萧珊巴金

宗 荷

今年10月17日,一代文学巨匠巴金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101岁。留给我们无限的沉痛和感慨:在文学的殿堂里他是文坛巨匠,在家庭生活里他更是位痴情的丈夫。

大作家和中学少女

巴金(原名李尧棠)四川成都人。他于1904年出生于一个封建家庭。 1936年的大上海。年仅32岁的巴金在文学创作和翻译两方面已是声誉卓著,尤其是他的长篇小说《家》,深深唤醒了年轻一代。期间巴金收到了许多书信,向他求爱的人很多。在来信的爱国女生中,有一女生很聪明,写的信最多,她笔迹娟秀,言词不多,落款总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后来的巴金夫人萧珊。她的信,给巴金留下了特别的印象,他们通信达大半年之久,却从未见过面。最后,还是萧珊在信中写到:“笔谈如此和谐,为什么就不能面谈呢?希望李先生能答应我的请求……”巴金深感萧珊是位开朗、细心的女孩,因为,信中不仅约了时间、地点,还夹着一张她的照片。显然,她是怕巴金认错人而闹出笑话。

按信中的约定,那天上午,巴金怀着好奇的心情,来到新雅饭店。他在楼上选了间靠近楼梯的包厢,要了杯茶慢慢品着。一会儿,一位梳着学生头,身着校服的女生出现了,还没等巴金回过味来,那学生就像熟人一样欢快地叫起来:“哎呀,李先生,您早来啦!”巴金谦逊地一笑:“唉,你也早啊!”说着,请萧珊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萧珊望着巴金,文雅快活地笑着说:“李先生,您比我想象的可年轻多了。”不善言辞的巴金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开心地说着:“你比我想象的还像个娃娃呢。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萧珊笑着说:“我叫陈蕴珍,小名叫长春。我可不愿李先生也把我当小孩看哟。”萧珊这名字是1941年读西南联大时取的。当时她和两个相好的女友住在一起,她们都亲热地叫她“小三”,待她写文章发表时,就以“萧珊”的谐音为笔名了。

看着萧珊稚气的样子,巴金觉得很有趣,便追问她:“哦,还有人和我看法相同?”巴金这么一问,萧珊一古脑儿倒出这次找巴金的真正缘由来。萧珊的爸爸较保守,“我最恨我爸爸,他老说我小,一直不允许我参加爱国学生运动,其实,我在爱国女生中是有名的干将。我不但经常演进步话剧,如《雷雨》中的四凤,还因此结识了上海许多从事话剧运动的进步人士,经常参加他们的活动。”巴金说:“我相信。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萧珊叹了一口气:“我爸爸是上海泰康食品厂的股东,在南市城隍庙开了一家咖啡馆。他总是处处限制我,虽然妈妈有知识,懂文学艺术,倾向‘五四新潮,弟弟也与我志同道合,但还是拗不过爸爸。李先生,我真想离开这个古板的家庭,去寻找生活。”巴金一听忙说:“千万不要这样,我前段时间还写信劝过一个17岁的孩子不要逃离家庭。像你这样的少年还是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鸟,很难远走高飞的。现在社会纷繁复杂,决不可冲动行事。你现在应该多读书,多思考,再行动啊。”巴金语重心长、感情真挚的话语,打消了萧珊离家的念头。一位大作家和一位中学少女的心渐渐拉近了距离。

充满诗情画意的爱

“新雅”见面之后,萧珊常给巴金去信。她坦率、热情地在信中说,我永远忘不了从你那里得来的勇气。巴金每次复信都称萧珊为小友。萧珊常到出版社找巴金,以求思想上得到巴金更多的帮助。

巴金虽然一直避免把萧珊当作“伴侣”设想,但1936年底,巴金的朋友马宗融要到桂林去半年,家里无人照料,巴金被请到襄阳路敦和里去帮助照看居所。于是萧珊常常去看巴金,并开始关心巴金的起居生活。萧珊的来访和关怀,使从成都出来十几年很少与女性接触的巴金,感受到了生活丰富多彩、充满诗情画意的爱。

当时的巴金,事情日多,他要写文章,看资料,要给许许多多的读者复信,还要看版样,读稿改稿等等。时年33岁的巴金,全心投入了文坛。

1937年初夏,苏州青阳港碧草青青,微波荡漾。巴金邀请了几个朋友及萧珊一起赴苏州游览,在湖中荡起了小船。萧珊不会划船,但对挥浆击水的游戏却兴致勃勃,巴金也是刚学会划船,当萧珊看见朋友的船快靠近时便大叫起来:“快,快,别让他们赶上来。”朋友故意逗她,更有力地往前赶来,巴金也受感染,拼命往前划,结果累得满头大汗。这样一来,萧珊倒不好意思了,她掏出手绢,为巴金擦去额头上的汗:“李先生,太累了,划慢点,别跟他们比了。”巴金一阵心颤,感动得无言以对。

在巴金看来,萧珊主动爱恋自己是她的权力,是她纯洁美好心灵的自然表露,而自己去主动爱萧珊,却有躲不过的诱惑少女、甚至亵渎感情的嫌疑。因此,巴金仍然把萧珊当做一个小朋友对待。萧珊对巴金的爱,是为巴金作品中对生活的真诚、激情和高尚的人格力量所感动而产生的。天真、单纯、善良、热情、重感情的萧珊,心口如一,一如既往地常来巴金住所,或是大大方方地到巴金工作所在地文化出版社去,她常给巴金讲青年学生对巴金作品的反映和现实的思想状况,讲家庭琐事。每当此时巴金总是静静地听着,从不打断她的谈兴,因为他很尊重萧珊。

一天,萧珊高兴地来到巴金在霞飞路霞飞坊的住地,不一会儿,却泪流满面地从楼上下来。同院的朋友好心问萧珊:“李先生欺侮你了?”萧珊不好意思地说:“我爸爸要我嫁给一个有钱人。我来请他决定。他却说,这件事由你自己考虑决定。”接着下楼的巴金解释说:“我是说她还小,一旦考虑不成熟,会悔恨终身的。将来她长大能有主见了,成熟了,还愿意要我这个老头子,那我就和她生活在一起。”一番感人的话语,道出了巴金内心深处的隐痛,同时更坚定了萧珊追求巴金的决心。

巴金愿意等萧珊,他信守诺言。抗日烽火突起后,许多爱国的青年学生都投入到战地医院工作,萧珊也参加了。她常把战地医院的见闻和感受告诉巴金,巴金则鼓励她写文章。萧珊写的第一篇作品《在复兴医院》,发表在茅盾主编的《烽火》上。巴金表扬她文笔美,萧珊受到鼓励,又写了许多篇,《烽火》、《宇宙风》等报刊都先后刊登了她的作品。萧珊的行动,鼓舞了巴金,他以萧珊本人的爱国热情和坚韧不拔的民族精神为素材,写了宣传抗战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就是萧珊。

爱情在志同中升华

巴金和萧珊订婚后,爱情又得到了新的升华。1938年7月,萧珊高中毕业,去广州看望巴金。他俩同住在出版社里,各有各的房间。他们一道上街,一起吃饭,巴金工作,萧珊则料理杂事,互相尊重,十分和谐,像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不久,巴金应邀去武汉,她随同前往。

1938年10月18日,日军进攻广州,巴金带着萧珊和文化出版社广州分社的同行,一起急忙包木船去桂林,10多个小时后,广州就陷入敌人手中。去桂林途中,换船等船,防敌机,躲警报,一共九天。后来,巴金根据这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写了《从广州出来》等一系列文章,“这些通讯写了我爱情生活中一段经历,没有修饰,也没有诗意,我们就是那样生活,是没有半点虚假。”

几个月后,萧珊考入昆明西南联大读书。1939年,巴金从桂林去昆明,两相约定第二年在昆明相见。送走了萧珊,巴金回到上海,写完了他《激流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秋》。1940年夏天,《秋》交开明书店出版,巴金拿着样书,跑到昆明和萧珊见面。萧珊还是那么活泼开朗,那么丰姿绰约、光彩照人。巴金见到萧珊,心情的欢愉是可想而知的。暑假期间,萧珊每天都和巴金在一起,一同游玩,一起接待亲朋好友。晚上,巴金送萧珊去女生宿舍,他回到自己住处伏案写作。

三个月后,巴金去了重庆,在重庆一住就是一年。这年暑假,巴金按约定去昆明看望萧珊后回到桂林。萧珊非常想念巴金,怕他在桂林只顾忘我地工作,不顾吃饭和休息,她一封接一封地给巴金写信,关心他的身体和生活。巴金每次收到萧珊的信,都是一读再读,在感动之后也及时回信互相鼓励,增进情感。

1942年,由于抗战吃紧,巴金的一些同事先后离开了桂林文化生活出版社,巴金顿感悲寂,不知所措。体贴入微的萧珊深深惦念着巴金,不等大学毕业,就来到巴金身边,并意味深长地说:“你不要难过,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在你身边。”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黄金万两也抵不上一位纯真姑娘矢志不渝的挚爱,巴金的眼睛湿润了,他颤抖地说:“萧珊,我不知道怎么感激你,再等我一年,好吗?”

“再等我一年。”萧珊没有提出过任何异议,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巴金家有一大家人,由于战争阻隔,原由三哥承担的生活费用,现在只能靠巴金了。一年多时间里,巴金是拼命地写书、译书、编书,他写出了《火》第三卷,翻译完了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处女地》。侄儿、侄女的学费有了,结婚成家的费用也没问题了。1944年5月1日,巴金在桂林漓江东岸借了朋友一间房做新房,没有添置一丝一棉,一凳一桌,只委托弟弟李济生以双方家长名义,向亲友印发了一张旅行结婚的“通知”。

一星期后,他们旅行抵达贵阳郊外的“花溪小憩”。当天晚上,他俩在镇上小饭馆里买了一份清炖鸡和两样小菜,要了瓶葡萄酒。小天地里虽然清贫幽寂,但有温馨的晚风和清新的红花绿草,还有悦耳的溪水声作伴。他们沉浸在微弱的灯光下和绵绵的絮语中,他们从没有这样呆在一起过,也没有享受过一次这样的温馨,他们殷殷望着对方的眼睛,仿佛深情的诉说:我们多么需要爱得天长地久啊!第二年,他们生下了女儿李小林,五年后,又添了儿子李小棠。

二十八年相亲相爱

28年相亲相爱,他们从未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相互关怀。在“文革”那段最痛苦难熬的日子里,他们相濡以沫。有一段时间,巴金每天要到上海作协去接受“审查”。萧珊每天天不亮就要送他出门到电车站。因为上班高峰时间,公车特别拥挤,乘客把车门口堵得严严的。巴金何尝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于是看着一辆辆车驶走,却上不了车;但又怕迟到受训斥挨罚,心里更是着急。好不容易挤上了一辆车,身体有一半在车外,萧珊就在车下用纤细的双手和双肩用力地推着巴金微驮的后背,使劲帮巴金往里挤。她是在用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心力支撑着不使他倒下来!

白天,巴金经常被揪斗。每逢夜晚来临,巴金拖着受尽屈辱的身躯疲惫地跨进家门,一看到妻子萧珊关切抚慰的目光,一切磨难顷刻去了大半。巴金是这样回忆那段岁月的:有一个时期我和她每晚临睡前要服两粒眠尔通才能够闭眼,可是天将发白就都醒了。我唤她,她也唤我。我诉苦般地说:“日子难过啊!”她也用同样的声音回答:“日子难过啊!”但是她马上加一句:“要坚持下去。”或者再加一句:“坚持就是胜利。”但惊恐、忧虑、劳累还是损坏了萧珊的健康。

1972年7月底,备受精神摧残的萧珊患了直肠癌,必须开刀手术。手术前,萧珊生平唯一一次对巴金说:“看来,我们要分别了!”巴金用手轻轻地捂住了萧珊的嘴巴,低下了头,两人的泪水相互交融,肝胆欲碎……手术后,巴金默默地守在萧珊的床榻前,悲极时几乎想高声大喊:“一切朝我的头打下来吧。”萧珊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疼痛,不叫不喊,除了迷糊中几次要求开床边的氧气筒和担心输血太多付不起医药费外,从不抱怨什么。

8月13日中午,巴金一生惟一挚爱的爱妻萧珊溘然长逝。令巴金痛不欲生、抱憾终生的是,他恰恰此时回家吃午饭去了。当时,只有萧珊的表妹一人守护萧珊。萧珊临终前一直念叨着“叫‘医生来”。萧珊当时习惯称巴金为“医生”。后来,巴金回忆这段经历,披露内心的感情时这样写道:“她非常安静,但并未昏睡,始终睁大着两只眼睛。眼睛很大、很美、很亮,我望着、望着,好像在望快要燃尽的烛火。我多么想让这对眼睛永远亮下去,我多么害怕她离开我……”

萧珊的骨灰一直放在巴金的卧室里,萧珊的译作放在巴金的床头。巴金时常对着这些物品出神,不时沉浸在与萧珊共同生活的美好岁月……巴金对萧珊一往情深,写了《怀念萧珊》、《再忆萧珊》,还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等著作。

巴金向往与萧珊在另一个世界相会,他在《病中集》中记:“想到死亡,我并不害怕,我只能满怀着留恋的感情。”巴公曾说过这样的话:“等我永远闭上眼睛,就把我的骨灰同她的掺和在一起。”

据悉,巴金的骨灰将和萧珊的骨灰一同撒向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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