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惠芬
前些天与女友从近郊的亲戚家出来,隔着围墙只见弄堂口烟雾腾腾,有人说兴许是汽车开了锅,我开玩笑说一定是爆炒米花。近前一看,居然被我“一屁弹中”,果然是爆炒米花的摊头。当时天色已晚,便匆匆走了。后来想想,这种摊头我从小见惯,如今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不知再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指着给小辈详细介绍一番。
“炒米花”是上海话,就是爆米花的意思,有的地方干脆叫做“米花”。爆炒米花的人,对于幼时的我来说,比现在孩子眼里的圣诞老人要神圣得多。那个人总是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是个木箱子,另一头是只行灶,还有一个黑黑的“铁蛋”,以及板凳、皮斗、搪瓷杯之类的东西。那人通常在弄堂里选一个地方摆开家什,木箱子是风箱,放在右手边,行灶放在左手边,中间一根皮管将行灶和风箱连接起来。行灶是烧煤和柴的,前后各有一个缺口,用来架住“铁蛋”。“铁蛋”的样子有点像炸弹,椭圆体后面焊着一个铁圈,铁圈里有只表具,再后,焊着一个手柄,柄上套着一只套筒。印象中,爆炒米花的人和家什乃至手套都是黑黑的,只有那个铁圈和套筒是闪闪发亮的。
东西都架好了,那人便点上火,噗哧噗哧地拉起风箱,同时,扯开嗓子吆喝几声“爆炒米花来……”不一会儿,灶里火红,弄堂里也陆续有人拿着菜油和米走来。
那人站起身,打开“铁蛋”的顶端,把米和油倒入,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摸出两片似维生素药片般的糖精片,一起放到“铁蛋”里,合上盖后,依然坐下。然后,左手握着手柄上的套筒转动“铁蛋”,同时右手前后拉动着风箱。这件活儿,必须双手协调,是种几乎可以上升到艺术的高深技术,常人不能。不信的话,尽可试试左手握举上下摆动,右手平摊手掌前后移动。我敢保证,没有几人能够成功。
“铁蛋”实际上就是一只压力锅,尾部的表具是压力表。那人会时刻注意压力的大小并且调整风箱的拉动速度。大约十五分钟左右,那人又站起,戴上手套取下铁蛋,看热闹的小朋友们顿时散开,捂起耳朵躲在一边。那人将“铁蛋”对着皮斗,取下摇柄上的套筒,套在
“铁蛋”前端的一个柄上,用力一扳,只听“嘭”的一声,炒米花便像大珠小珠般地滚到皮斗里。皮斗是用黑色的橡胶皮做的,两头开口,前大后小,像个漏斗,可以方便把炒米花倒到袋子里。
此时小朋友们一哄而上,争抢散落在皮斗外的炒米花。“嘭嘭”的声音是最大的广告,弄堂里更多的孩子听见了,都坐不住,纷纷缠着大人要去爆上一碗,也不知做出了多少“晚饭好好吃”、“作业好好做”的承诺。于是摊头前排起了长队。孩子们边排队,边掼括片、打弹子,更有女孩子们跳起了橡皮筋,真正是不亦乐乎。
爆好的炒米花,体积很大,要分装几个瓶子,随时抓上一把,既香且甜。米花也可以用水泡来吃,小朋友们吃起来,其幸福的程度远甚于现在的牛奶泡麦片。有的爆米花摊头,还可以帮人做米花糖。这种摊头边上有个熬麦芽糖的锅,还有一些用四根木条钉成的框子,炒米花爆好后,和糖浆拌匀,倒在木框里夯实成型,待冷却后切开,就是米花糖了。
不但米可以爆成米花,年糕干也可以,年糕干是将不舍得吃的年糕切成薄片晒干。爆好的年糕干味道同如今的旺旺雪饼相似,只是没上面的糖霜,但有着阖家共吃的暖意洋洋。
后来吃的东西越来越多,爆炒米花吃得越来越少;再后来,有了“洋米花”—— POP Corn,其实就是爆玉米,不知为何叫做“哈立克”。再后来,有人研究出那只“铁蛋”含铅,据说对人体极其有害,炒米花终于渐渐地离开了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