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金
南平庄赵六保除了种田,还杀牛卖肉,收入不错。可村里人却有些瞧不起他:牛给庄稼人耕一辈子田,考了不中用了,在赵六保这儿被大卸八块,想起来都寒心。据说,他还收买偷牛贼的贼赃。赵六保老婆不能生育,老人们说是赵六保杀生害命损了阴德,这是报应。
这一天,赵六保正在浇自留地里的庄稼时,水浸过的地方突然塌下一个大洞。惊魂未定的赵六保趴洞边往里瞅,影绰绰见有死人骸骨,敢情下边是座古墓!赵六保心中暗喜,却不声张,扯一抱杂草把洞口遮住,便回了家。
后半夜,赵六保扛着梯子,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夜过五更,他返了回来,怀里抱着个乌木匣子。赵六保从古墓中捞了件啥宝贝?不知道,他自己也没来得及打开看呢。
赵六保在院中听正房里老婆打着鼾睡得正香,就蹑手蹑脚进了偏屋,用手电筒照着,撬开了那个乌木匣子,只见匣子里躺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钩子、两把精致的小弯刀。长的一把有半尺,短的只有三寸来长,这东西不知在地下埋了多少年了,两把刀却仍寒光闪闪,刀锋在手电光的照耀下,冷森森发着寒光。赵六保略懂古物,爱看电视里面的《鉴宝》之类的节目,此时兴奋得浑身哆嗦,心想:这东西肯定值一大笔钱。
这时候天已大亮,正房里老婆在起床穿衣了。赵六保可不想与老婆分享这宝贝,他从古墓中爬出来就想好了:发了财先蹬了不下蛋的老婆,娶个城里的大姑娘,给自己生一个儿子。赵六保端着木匣子在偏屋转了二十四个圈儿,也没找到一个安全的存放处。突然,他脑子一亮,想起院中影壁墙下有一个早年废弃的水道。把这宝贝藏到那里头,绝对不会被人发现!赵六保不敢怠慢,来到影壁墙下,匆匆扒开那个堵上的水道口,将木匣子塞进去,又把外边遮掩得丝毫不露痕迹。
第二天深夜,赵六保正在睡梦中与城里的漂亮姑娘结婚,有人“嗵嗵”地敲院门。赵六保打开街门,见是两个壮汉牵着三头牛来卖。赵六保干这行快二十年了,一见两个壮汉的神态,就明白这牛的来路不正。赵六保不动声色,开了个比市价低一半的价格。两个卖牛人摇头,牵着牛作势要走,赵六保倚着影壁墙一声不出,微笑地看着两个卖牛人。卖牛人赶着牛走到门外,回头问赵六保能不能再添点儿,赵六保摇摇头。两个卖牛人一跺脚,“成交!”
两个卖牛人拿到钱,嘱咐赵六保最好连夜把牛杀了。赵六保不耐烦地挥手赶他们出去,插了院门。这是三头本地土牛。当地的牛个头小,只有六七百斤重,四条瘦腿夹一个大草包肚子,出肉也少,因此,当地把牛和小毛驴笼统地叫做牛驴蛋子。宰这种牛驴蛋子对赵六保来说比杀只鸡还容易,赵六保杀牛不捆不拴,不用帮手,拿一把铁锤背在身后,在牛头前突然扬起铁锤,在牛额正中一锤,牛就“嗵”地倒了。牛血凝在肉里,还多卖钱。
赵六保剥牛剥到后半夜,别骨刀钝了。静悄悄的夜里,赵六保好奇心起,想试试从古墓中盗来的那两把宝贝刀子。他从影壁墙中掏出木匣,拿出那把短刀,上手一试,嘿!太锋利了,破皮断筋如无物,做活儿轻快多了。没多大工夫,三头牛就变成了一大堆肉。
最后分割牛心牛肺时,由于刀子太锋利,赵六保没留神,把自己手指上划了个不小的口子。赵六保是个粗人,随便包扎了一下,也没在意。天已大亮了,赵六保又开着三轮车把牛肉送到了各个汤锅、酒店餐馆。
到了傍晚,赵六保觉得身上发冷,就吃了几粒感冒片睡了,岂知半夜里竟高烧起来,没多久就牙关紧咬抽了疯。
赵六保的病因是他的宝贝刀子割破手指引起的破伤风,病虽不大却异常难治,令医生也头疼。他住了二十多天医院,花光家里的积蓄又借了债,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赵六保虽大难不死,却把家闹穷了。手里虽有宝贝,却不敢轻易换钱,这事儿犯法呢!赵六保还没恢复元气,就又操起了剥牛刀,总得先顾住嘴啊!
这一天,牛贩子给赵六保牵来一头奶牛场淘汰的配种公牛,荷兰的黑白花洋种。牛贩子把价钱咬得死:四千块钱,少一分不卖!赵六保围着公牛转了三个圈儿,见自己一米七的个子,还没牛背高。估计这头牛体重一吨还不止。牛前胸后腚有一米半宽,简直就是一座肉山。这种牛的出肉率要比本地土牛高许多。赵六保没还价,买了。
宰这么大的牛赵六保是第一回,可不敢大意。邻居们没见过这么大的牛,都来瞧稀罕。赵六保先拿两根棕绳把牛拴牢在牛桩上,又用一件破衣裳把牛眼蒙住。挥锤子比比,见自己举起锤子勉强挥到牛额上。赵六保清楚:对付这么大的家伙,绝对得一击成功。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他寻思半天,搬张椅子站上去,觉得这样从高处往下砸力量最大,准能一锤解决问题。赵六保让瞧热闹的邻居退到院墙根儿,猛提一口气,“嘿”的一声,双手攥住锤柄砸了下来。由于赵六保大病初愈,力量差了些。花公牛一声惨吼,弓身向前撞去。只见椅倒人翻,赵六保像只皮球般在地下滚出好远。拴牛桩被公牛轻易地拔起。幸亏公牛被蒙了眼不辨方向,公牛拖着牛桩向前直冲,一头拱在影壁墙上。轰的一声,影壁墙砖块横飞。瞧热闹的邻居危急中夺门而逃,两个妇女往外逃时撞在了一起,翻了,趴在地下鬼哭狼嚎,狂怒的公牛循声而至。
赵六保一见要惹上人命官司,从地上一跃而起,跑过去拖着铁锤对牛头一顿猛砸,花公牛在重锤猛击下撑了足有三分钟,才轰然倒地。硕大的牛头侧翻时,压在了赵六保腿上,赵六保随之倒地。喀嚓一声闷响,不用问,赵六保腿骨断了。吓呆了的邻居缓过神来,七手八脚地跑过来搬牛头,往外拖赵六保。
看杀牛的人群中有个消瘦老人,这老者叫赵铭,说起来他也是南平庄人,不过他从前一直在大学里教书,是省内知名的历史学家。前几年赵教授退休了,退休后他每年都要回老家住一段,感受一下乡土生活,寻些野趣。
赵教授发现翻倒的影壁墙砖堆中有个乌木匣子,便上前察看,用手抹去匣子一角的灰土,见有四个刻字:“赵县县衙”。赵教授掀开木匣,一瞧匣子里的物件,顿时皱紧了眉头。邻居们不知赵六保藏了啥宝贝,纷纷围上来看。赵六保一见他的宝贝匣子暴露了,不顾腿间剧痛,快速爬过来,劈手抢过木匣抱在怀里,连声大喊:“这是俺家的,这是俺家的!”
赵教授拍拍手上的灰土,一笑说:“六保,我敢肯定,这东西绝不是你家的!”
赵六保脸红脖赤地辩解:“真是俺家的。俺祖上就当屠户,这是俺祖爷的剥牛刀。”
赵教授哈哈大笑,见赵六保急赤白脸的样子,摇头说:“傻小子!这不是剥牛刀,是剥人刀。难道你祖爷剥过人?”
众人一听,顿时吓得噤声不语。
原来,这东西是明朝赵县县衙的施刑工具,那把短刀是专剥人皮用的。明朝从朱元璋开国就定下严刑酷法。为惩戒贪官污吏,在县以上衙门外专建一座小亭子,如拿获贪掠官员,就活生生把他的人皮剥下来,内里用草填塞如生前形状,挂在衙门外的亭子中,叫做“剥皮揎草”。让其他官吏以此为戒。
那把钢钩子和长刀是施剐刑的用具,明律规定:“杀亲,谋反,杀三人以上为重罪,定剐刑。”剐刑就是一块块割囚犯身上的肉。根据判状定的剐数,刽子手不得使犯人未受完刑死亡。所以,刽子手总是先割人犯肉厚又不致命的位置。依次是胸部,两臂外侧,大腿前部。行刑过程是先用那铜钩子钩住一块肉,伸刀割下来,放入乌木匣子里,割三刀稍停一刻,防犯人昏厥,使囚犯在清醒状态经受割肉之痛。刽子手施刑完毕,将木匣端给监刑官,由监刑官查验木匣中的肉块数,以确定犯人受的刑与判状相符。
大家仅是听到这种残酷到极点的刑罚,便觉得自己身上的肉也一阵阵发紧。就连以杀生为业的赵六保,听罢赵教授这番话,也吓得将怀中木匣扔出老远。
赵教授对赵六保说:“这东西剥过贪官,割过江洋大盗,草莽英雄。凶煞之气凝聚其上,必定会给近它的人带来祸患,为什么这个木匣子四百多年不腐不烂?它浸透了人的膏脂才这样的。多少罪魂怨鬼附在上面,凶煞至极的东西,六保你个傻小子,还把它当宝贝呢!”
赵六保细一想:可不是吗?自打把这东西拿回家,就灾祸连连,先是被这东西割破了得了破伤风,差点儿把命赔上。从医院出来这才几天,今天又伤了腿。一定是附在这凶物上的冤鬼孽魂在作怪。赵六保想到这儿,身上开始冒虚汗。
赵教授上前捡起木匣子,说:“我带走吧,大学里有研究明代刑罚史的专家,这些实物有助于研究和教学。四百多年的东西了,也算件文物。”
赵六保一听是文物,忙问赵教授能不能让大学里给他点钱。赵教授把匣子拿到赵六保跟前说:“要不,你还保存着?”
赵六保双手忙向外推,连声说:“我不要钱了,不要钱还不行吗?”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经过这场变故,赵六保不当屠夫了,他改行养鸡。一年多工夫,生活又好转了。更让他高兴的是:肚子瘪了近二十年的老婆,竟然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