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道一 朱礼盈 傅铮铮等
毛泽东的幽默诙谐驱散了延安上空的乌云,凌青如沐春风。毛泽东对罗德里克说:赫尔利最多只给小米饭吃,不开欢迎会,不拍巴掌。“四八”烈士事件“极可能是国民党特务搞的”
除了斯特朗女士外,来延安的外国记者还有上面提到的贝却敌、白修德、阿屈·斯蒂尔等。阿屈·斯蒂尔是美国《纽约时报》的著名记者。由于特殊的历史条件,在延安时我有幸做过毛主席的几次翻译。除同一些外国友人的一般性接触没有留下文字以外,有记录可查的较重要的翻译有两次:一次是同阿屈·斯蒂尔,另一次是同罗德里克等几位记者。谈话时间是在1946年9月29日,记录全文后来以《美国“调解”真相和中国内战前途——和美国记者斯蒂尔的谈话》为题被收入《毛泽东选集》第4卷。
毛主席这次谈话的内容主要是关于美国“调解”的问题。他对斯蒂尔说:“很怀疑美国政府的政策是所谓‘调解。美国政府是在借‘调解作掩护,以便加强蒋介石,压迫中国的民主力量,使中国在实际上变为美国的殖民地。”同时,毛主席还指出:“任何外国压迫力量都阻止不了中国人民实现独立、自由、民主的任务。”这次谈话,是在国民党已开始大举进攻解放区、争取美国转变援蒋政策已无望的形势下进行的,所以毛主席谈话直截了当。斯蒂尔听了毛主席的谈话后连连说:“很清楚,很清楚。”这次谈话,还具有阶段性的战略意义,表明国共谈判阶段已经结束,全面内战开始,也表明了我们要斗争到底的决心。从这次谈话和同斯特朗女士的那次谈话(即“原子弹是纸老虎”,“帝国主义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中可以看出:毛主席当时考虑的主要是如何揭穿帝国主义,并动员人民、鼓舞士气、坚持斗争直到最后取得胜利的问题。
还有一次是接见英美记者数人。毛主席同好多记者谈过话,但是很多没有发表。后来《毛泽东文集》第5卷好像发表了一些。这也是一次重要的接见,因为谈话中透露了中共的一些政策,其中包括香港问题。参加接见的有罗德里克、哈默等人。谈话是在1946年12月初进行的,当时已是全面内战,且国民党的进攻并不顺利。从记者提问中就可以看出,他们不再关注美国“调解”的作用,而是关心内战的前途,关心中国共产党打下去的决心和信心,以及中国共产党对西方的政策与态度等。毛主席的谈话表现了中国共产党人的自信,也充满了幽默和风趣。
哈默问:“国民党是否仍然企图进攻延安?”
毛主席不容置疑地回答:“进攻延安的计划是早已定了,要打,但我们有很大可能把进犯的军队打垮。”
罗德里克问:“看中国的局势是否还要打下去?”
毛主席风趣地回答:“是要打下去,因为人家要打。”
罗德里克又问:“中国共产党现在是否不受停战协定的约束了?是否在有力量的地方就实行进攻?”
毛主席立即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停战协定早已被人家破坏了,我们当然不受它约束。将来的谈判就看战争结果而定。”
哈默问:“是否将来只有两种可能:或者共产党力量变得很大,或者变得很小?”
毛主席回答:“很有这样的可能。”
那时,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罗德里克对中共还有一些误解。他突然说道:“美国人完全支持蒋介石是因为中国共产党的排外。”
毛主席平静地回答:“中国共产党并不排外。”说到这里,他出人意料地和罗德里克开起了玩笑:“对罗德里克这样的人是很欢迎的。”接下来,他话锋一转,顺手戳了一下美国政客、刚刚辞职不久的驻华大使赫尔利一枪:“但是对赫尔利之流就要反对了。但也不是不给饭吃,小米饭还是要给吃的。就是不开欢迎会,他讲话时也不拍巴掌。”
可能是毛主席轻松幽默的回答活跃了谈话的气氛,哈默也半真半假地问:“我准备在北平买所房子,将来是否会被没收?”
毛主席诙谐地回答:“不会没收。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们还可以送几所房子给你们住。”
在这次谈话中,还有个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哈默问中国共产党对香港的态度。毛主席明确表示:我们现在不提出立即归还的要求。中国那么大,许多地方都没有管好,急于要这块小地方干嘛?将来可按协商办法解决。这应该是中国共产党就香港问题对外界所作的最早的一次表态,孕育了解放后我们长期没有收回并最终通过谈判解决的思路。当然,毛主席那个时候这样表态也可能有分化英、美的策略考虑。解放后,面临着西方封锁禁运的形势,更加促使中央定下“暂不收回”的政策。毛主席在这几次谈话中有很多前瞻性的论断,其中有一些是个别的、零星的,现在已记不清楚了。
晋西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成了新中国外交部的“人才库”。周恩来说:这些人今后是新中国搞外交的骨干,不要走散。以叶剑英为首的中央外事组,几乎把中共历史上曾经参与过对外交往的精英全部“收编”门下
1947年,国民党进攻延安。美军联络组准备撤退。当时的联络组组长是一位名叫赛尔斯的上校军官。他们是分批撤退的,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赛尔斯是最后走的。撤退时间,我记得大体上是3月6日或7日。毛主席好像是3月18日同周恩来等率领中共中央机关撤离延安的。第二天,彭德怀率保卫延安的作战部队主动放弃延安。我们大概是在3月11日撤的。从延安撤退以后,我们随着中央队伍走,也不知道到哪儿去。后来就过了黄河,到了山西晋绥分区。走到临县三交镇附近的时候,朱总司令的警卫李树槐骑马赶过来,传达上面的指示,说就地停下,不走了。我们就在三交镇附近停了下来。
过了一个多月,大约是1947年5月1日,叶剑英同志、王炳南同志把我们这些人召在一起,宣布成立中央外事组,并且公布了下属各处负责人和成员的名单。外事组主任就由叶剑英担任,王炳南是副主任。下面是三个处:一个研究处,一个新闻处和一个编译处。研究处处长是柯柏年,当时这个处没设副处长。编译处处长是徐永火英。那时候叫徐大年,是从美国回来的。解放后,他先是到上海当章汉夫的副手,任军管会外侨事务处副处长,后来到了北京外交部,当美澳司的司长。副处长是章文晋,后来当过外交部副部长、驻美国大使。新闻处处长是董越千,后来当过驻瑞典大使、外交部部长助理、办公厅主任,“文革”初期去世。他在晋察冀军区的时候曾给白求恩当过英文翻译。处下面是科,我就成了研究处第一科的科长。第二科科长是吴青,是个女同志。第一科当时负责编《美国手册》。美军观察组来延安后,我们不仅可以读到大后方出版的报纸,还可以看到外国的出版物。杨尚昆让柯柏年、陈家康根据外国的各种报刊材料编印一本不定期的内部刊物——《供你参考》,出版后很受欢迎,相当于现在的《参考消息》。这事由第二科管。吴青就负责编辑这本《供你参考》。马牧鸣是编译处一科科长。编译处好像就一个科,当时成立的目的是打算把毛主席的《论联合政府》、刘少奇的《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朱总司令的《论解放区战场》这几个七大报告翻译出来。这个打算到后来也没有实现。
为什么要成立中央外事组呢?当时在打仗,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外事活动。这其实是周总理的意见,说这批干部有一些外事经验,也懂一点外文,不要走散了,以后不好找。当时有延安撤出来的,有北平回来的,也有重庆、南京、上海回来的。这些干部都搞过一些外事。北平的就是军事调处执行部,如黄华、柯柏年、王光美等。我是延安出来的。重庆的有章文晋,跟着周总理一直搞对外交往。南京的王炳南,上海的陈家康,都回来了。去香港工作的有乔冠华、龚澎等,因为还要留港工作,所以没有回来,直到全国解放以后,才直接回北京。陈家康在回来后又赶去参加布拉格世界青年大会,就没有参加在三交镇组建的外事组。总理说:这些人今后是新中国搞外交的骨干,不要走散了。他指示一定要成立个机构,把这批人保留下来,成立外事组就是这个目的。周总理当时已预见到全国要解放,要准备一批外事干部,以应对全国胜利后开展外交工作的需要。
外事活动没有,就搞研究,搞翻译,书面的翻译。研究、编译都离不开翻译。当时的新闻我们也做了不少。刚开始是把英文外电翻译成中文给叶帅他们参考,给中央参考。翻译工作就在三交镇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做。实际上这是最早的“参考消息”,我参加过一段这项工作,后来的一个任务就是编《美国手册》。这本书解放初期出版,书还有卖。那个时候材料很少,条件很差,也就只能这样了。
外事组是当时中央几个机构之一,聚集了大约二三十名干部,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后来成了外交工作的骨干。外事组成立后,总理虽然正转战陕北,协助毛主席指挥解放战争的全局,但仍然十分关心外事组的工作。从保留到现在的他给王炳南同志的两封信中,可以看出他的关切之情。比如,他在1947年7月29日的信中说:“对于外事组,应将重心放在翻译几本毛主席的重要著作,编译几本有关美国的工具书,编译几本有关解放区基本政策的小册子,就是为这些事花一两年工夫都要得。”在11月10日的信中他又说:“编译方面,译毛、刘著作望仍照原计划进行,勿停勿懈。编小册子,目前只能编写解放战争及土改两种,今冬明春将解放战争写出就很好。《美国手册》,能在明春编成就好。”总理还考虑到外事组干部相当一部分是年轻同志,只参加过地下工作或学生工作,没有经过很多锻炼和考验,因此特别指出:“你们应以三分之一的人数轮流参加土地改革。”“应准备以半年时间参加土地改革,到群众中去锻炼。”当时,中央外事组就是根据总理的这些指示安排工作的。
1949年,外交部成立初期,根据毛主席“另起炉灶”的精神调来了几个方面的干部。他们主要是:有丰富军事斗争经验的军队高中级将领;有全面工作经验的地方领导干部;再就是外事组干部和一批新参加工作的懂外语的大学生。前两种多担任领导职务,后两种直接从事外交业务。实践证明,由于周总理的远见卓识,我国的外交工作从一开始就有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从1947年5月到1948年3月,中央外事组都是在晋西北三交镇附近活动。后来转移到了西柏坡。1948年3月,根据毛主席的意见,中央决定外事组和刘少奇、朱德会合,我们就向东行军,最后到了西柏坡。我们去西柏坡前,毛主席还在陕北作战。在晋西北时,中央和军委大部分机构成为中央后方,暂时留在晋西北,叫后方党委。后方党委书记就是叶剑英,副书记是杨尚昆、邓颖超。这时,我们外事组就属后方党委,也是当时中央的八大机关之一。这八大机关,包括中央组织部、中央宣传部、中央办公厅、中央社会部、中央外事组等。1948年春天,毛主席在陕北打完仗后,就决定和刘少奇、朱德他们会合,所以我们也就跟着过去了。1948年初,到了西柏坡。
西柏坡那个不眠的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周恩来语重心长地告诫即将开赴天津的外事干部:“外事干部就是文装解放军”,“外交无小事”
1948年春,中央外事组随着中央主要机关一起转移到河北省平山县的西柏坡村,在西柏坡村附近的陈家峪住了下来。这一年,各项工作根据总理的安排继续进行。到西柏坡,就安顿下来了。
1949年1月的一天,我们接到通知:到西柏坡听周总理的报告。西柏坡离陈家峪还有好几里地。通知科长以上干部去,我就跟着一块去了,由王炳南带队。去后,周总理给我们作了一次外事报告,可惜没有记录。当时在场的人本来就不多,前几年我问了几个人,他们也都记不起来了,现在这些人都不在了。这个报告可能是周总理对外事干部就有关外交工作所作的比较全面的第一个报告。周总理告诉我们:“过几天,人民解放军就要向天津发起总攻,大家应作好准备前往天津,以后你们就要接管天津外事工作了。”因此,他讲了一点政策界限:要区别对待帝国主义政府和他们的外交官,还要保护外国工商业,但大的方面还是帝国主义。还讲了一些纪律。“原来我们估计要5年才能胜,现在看起来不用。”总理的这番话,使大家都很振奋。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报告中,周总理介绍战场形势后就详细谈了进城后如何做好外事工作。总理当时特别重视纪律问题,强调:“外事干部遇事要多请示报告”,“外事干部就是文装的解放军”;外事工作对外影响大,所以“外交无小事”;外交大权在中央,各地不得擅自行事。以后,总理对外事干部的要求,发展为16字的完整表述:“站稳立场、掌握政策、熟悉业务、严守纪律”,这成为外事干部的基本守则。
开完会后的第二天,我们就走了。这时我们就不用走路了,而是乘坐一辆大汽车到了天津。那时,天津刚解放,到天津郊外的时候,树上还挂着一些尸体。一队队的国民党俘虏,包括高级军官和他们的家属,从城里往郊外走。我们进了天津城后,就住在天津市罗斯福饭店。住下后作了进一步分工,分了一部分留在天津外侨事务处,黄华、章文晋、马牧鸣等人就留在天津了。黄华、章文晋分别任天津军管会外侨事务处的正、副处长,章汉夫当时没有参加外事处,他是军管会外事研究组组长。没隔多久,章汉夫、黄华就离开了天津。章汉夫当了上海外侨事务处长,黄华则调任南京市军管会外侨事务处处长。黄华是燕京大学出身,他去南京,主要为的是便于联系美国末任驻国民党政府大使司徒雷登。司徒曾是燕京大学的校长,当时有意访问北平。黄华走后,章文晋接任外侨事务处处长。章文晋呆了一段时间后就调到了北京外交部。我没有到天津外侨事务处。当时分两部分,一部分人留在天津,一部分人继续往北平走。我就跟着继续往北平走。当时,柯柏年、王炳南也是往北平的,我跟着他们到了当时的北平郊外。那时,林彪大军围着北平,正在和傅作义谈判。在郊外呆了一段时间。北平解放后,我们进了城,还是在外事组。
新中国宣布成立的前一天,召开了解散中央外事组的会议,我参加了。王炳南宣布了外交部科长以上干部名单。外交部成立的时候,司长级别就是很高的了。柯柏年是美澳司司长,苏欧司司长是伍修权,夏衍是亚洲司司长。不过夏衍在上海,没到任。当时,周总理兼任部长,副部长第一名是王稼祥,第二名是李克农,第三名是章汉夫。像王炳南这样的老同志也只当了办公厅主任,还没当上副部长。当然他的资历应该是副部长。说到王稼祥,实际上他以后没在外交部工作,马上就当了第一任驻苏大使。章汉夫开头在上海军管会外侨事务处当处长。因为当时刚解放,上海的情况还很复杂,好多西方的企业怎么处理,需要有个大员在那里亲自掌握,所以章汉夫就去了。实际上,主持外交部工作的是李克农。但他又是中央总情报部的部长,所以,做更具体工作的实际上就是王炳南了。
周恩来和王稼祥、李克农、章汉夫率领的一大批年轻外交官,成了北京城外交部街33号的新主人。在外交部成立大会上,周恩来对凌青说:林则徐的后代更应当爱国
外交部成立后,我就担任了美澳司美国科第一任科长。当时,外交部编制是除办公厅辖处级单位外,各业务部门都是司、科两级。中央各部统一改部、司、处三级制是1963、1964年的事。外交部成立的时候是部、司、科。什么里面有“处”呢?行政部门里有,那就是办公厅。比如:行政处、机要处、秘书处、交际处、签证处。不过很快升格为司级,成了行政司、机要司、礼宾司、领事司。另外,也有部门不设科的。以后成立的司、科,加了一个专员,就等于是处,原来的老专员就是参赞,当时参赞一般是副司长,科就是一秘、二秘什么的。
外交部成立,干部有三类:第一类是老红军。像黄镇、姬鹏飞、耿飚、韩念龙这批将军。第二类是做过外事工作,岁数也比较老一点的,这批干部就包括我们这样的。第三类就是建国初期或者建国前后参加工作的青年知识分子。青年知识分子这些人,做具体工作。1937年抗战以前参加工作的那批干部,政治上可靠。当时中央强调这一条,就不断地调来,从中直各部门、各省市党政工青、国务院各部门往上调,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就是这个原因,造成了外交部大量干部积压。这一批人,有的适合做外交工作,但人数不多;多数是文化水平不太高,外语也不会,国际知识经验也没有。来了以后,有一些能发挥作用,不少人不能发挥作用。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在成立公告中,中国政府明确声明:“凡愿遵守平等、互利及相互尊重领土主权等项原则的任何外国政府,本政府均愿与之建立外交关系。”随后,周恩来总理又以外交部长身份发表致各国政府公函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与世界各国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是需要的。”而外交部的正式成立,则是几天以后的事。
外交部正式成立是在1949年11月8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新中国从此有了自己的外交部。建部大会是在外交部“老部”一个礼堂开的。“老部”是很讲究的,是李鸿章时代搞的。大楼建筑是德国式的,格局很像欧洲古老、豪华的王室大厅,雄伟壮观。其主体分上、下两层,砖砌的,楼顶很高,楼梯很宽。它是清朝末年至北洋政府时代办理外事的老衙门。我们进来后就用那个地方。大楼所在的胡同就以“外交部街”命名。直到现在,这个名称还没有变。记得在1953年朝鲜停战后,我陪同朝鲜中立国监察委员会主席、印度代表蒂迈雅将军访问北京,当汽车拐进“外交部街”这个小胡同时,蒂迈雅惊诧地问道:“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大概他以为像外交部这样的大机关一定会在通衢大道上。可是,当汽车拐进大门,在外交部高楼前停下时,他“嘘”了一声,感叹建筑物的堂皇富丽、气势恢宏。这幢大楼经历了旧中国众多屈辱的外交事件,如今却变成了新中国执行独立自主和平外交政策的总部,这是一个十分有意义的对比。在这里办公,真是觉得历经沧桑,感慨万千。当然,也十分自豪,对新中国未来的美好前景充满希望。直到“文化大革命”前夕,我们一直在外交部街的这座古老的建筑中办公,并且把它习惯地叫作“老部”。后来被拆了,太可惜了,应该当作文物古迹留下来。
外交部的礼堂也是一个大厅。外交部成立初期至北京饭店宴会厅建成前,就在这里举行国庆晚宴。
11月8日晚上8时,外交部成立大会在大礼堂举行。主席台上方挂着毛主席像,台上摆着两盆鲜花,地上铺有地毯。台下并不是一排排的长椅式座位,而是很多小圆桌子,不同单位的人就围着各自的桌子坐下来。因为当时参加大会的只有170多人,就不必摆长椅了。现场并且设有一个小的记录席。
外交部成立时,干部仅有248人。据统计,当时科长以上干部是47人,一般干部201人。其中抗日战争或更早参加革命的有68人,建国前后参加革命的是180人。文化程度方面,留学生17人,大学生140人,两者合计占63%。此后不久,又调来一批将军,担任新中国第一批驻外大使。这样,新中国的外交队伍如同整个中国革命队伍一样,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不断发展壮大起来。
那天晚上,周恩来总理偕同李克农副部长、王炳南主任一起来到大礼堂。大家见总理来了,都很高兴,热烈鼓掌。总理见礼堂里坐了很多人,也很高兴,问炳南:“有这么多人了?”炳南回答说:“大约200人吧。”
成立大会由王炳南主持。副部长中,王稼祥和章汉夫都有要务,不在北京。王稼祥是常务副部长,已于1个月前去了莫斯科。章汉夫副部长则在上海主持军管会外侨事务处的工作。黄华也没参加,他在南京。总理坐在前面,李克农副部长和王炳南主任分列两旁,大家围着桌子入座,很有点茶话会的味道。这种座位布置,一下子就把领导和群众拉得很近,气氛非常亲切。开会后,王炳南宣布了科长以上干部名单,并作了介绍。美澳司,美洲澳洲司,现在是美大司,那时候大洋洲还没几个国家,就叫美澳司。我是美澳司美国科科长,也就是第一科。当时是3个科:第一科是美国科,第二科是拉丁美洲科,第三科是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科。介绍到我的时候,王炳南说我是林则徐的后代。总理说:林则徐的后代更应该爱国。这句话给我很大的鼓励,终身难忘。
介绍完毕,王炳南简单报告了10月1日以后外交部筹备工作的进展情况,包括已同9个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准备欢迎苏联外交人员呈递国书,筹备首任驻苏大使王稼祥赴任以及各项内部工作。接着,周总理即席作了长篇讲话。这是总理在新中国外交部成立后对外交干部作的第一篇报告。从外交路线、原则到外交工作特点、干部队伍、作风锻炼等,讲了很多。报告首先从当时的国际形势出发,分析了两大阵营的发展趋势,指明了各自的前途;其次,又讲了工作的基本方针。这些当然随着以后国际形势的发展而有了变化,但报告中有几点对外交工作具有长期的指导意义。印象特别深刻的有这样几点:第一,区别旧中国和新中国的外交;第二,重视外交上的具体斗争,要认真仔细,分析研究;第三,强调外交工作的纪律性;第四,针对当时外交部新同志较多的情况,强调干部要磨炼自己;第五,军事斗争和外交斗争的相似性。
外交部成立大会散会时已经是深夜了,但大家的情绪仍很高涨。
我应算是新中国外交部最早主管美国事务的外交官。当时中国奉行“一边倒”,跟美国没有外交关系,我们也坚决不搞外交关系,实际上外交交往并不多。对美工作主要是搞研究,大约搞了一年吧。1950年4月,前驻北平的一个叫柯乐博的美国总领事在外面声称:“改善美中关系是可能的。”4月10日,我奉命召见柯乐博,对他作出“训诫”。到外交部来了之后,我出面跟他谈了谈。具体谈的什么,我现在也记不太清楚了。我好像说:在美国政府继续帮助国民党集团打内战之时,谈改进中美关系是不现实的,也是可笑的;不过,中国人民与美国人民之间的友谊则是一贯的,但美国政府的错误政策对它产生了损害。柯乐博无言以对。当时应该有翻译,因为那个时候见外宾一般都有翻译,还要做记录。
朝鲜停战谈判在打打谈谈中进行。凌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美国人死要面子,说话绕弯:“联合国军”对与谈判无关的事情一概不予理睬。中国人耳朵灵,脑子也灵:原来美国人想恢复谈判了
1951年夏天,我参加了朝鲜停战谈判。在外交部当美澳司美国科科长,没有做很多与美国的直接外交,但是参加朝鲜停战谈判,对手倒是美国。当然,它是打着联合国的招牌。谈判实际上有三个阶段。刚开始时,大家是“打杂的”。当时,李克农是团长,他带了我们4个人。懂英文的也就4个人:浦山、裘克安、毕季龙和我。还有一个“写手”,新华社的丁明,但因为生病,在朝鲜很快去世了。当时我们四五个人,做什么呢?就是互相“打杂”,有时做翻译、记录,有的时候也起草简单的讲话稿。以后形势发展了,人越来越多,就设了几个处,有翻译处、秘书处、遣俘处、管行政的一个处,还有机要办公室。我是机要办公室主任。秘书处,当时浦山是处长,毕季龙是副处长。后来毕季龙还当了联合国的副秘书长。遣俘处开始是谁不记得了,后来是马牧鸣。去朝鲜时,我和乔冠华一起到李克农家里集合。他家在朝阳门的一个地方。我们一起出发。当时李克农、乔冠华带了我们四五个干部,都是第一批。毛主席接见李克农和乔冠华,见完后当天晚上就走了,半夜里走的。坐火车先到丹东,傍晚的时候坐吉普车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后,看到了战争的惨烈,城市里一片瓦砾,路上也坑坑洼洼。那个时候,美国飞机还在上面扔炸弹。扔炸弹前,要先扔下照明弹。一颗还不行,它得绕一圈,要扔好几颗,这一下地上就亮了。我们的那个司机有经验,看美国飞机扔了第一颗照明弹的时候就赶快冲过去,不管有多颠簸也得赶快跑。跑过去以后,美国飞机炸的地方是原先扔照明弹的那个地方,就炸不到我们了。后来,就到了目的地来凤庄。在朝鲜停战谈判中,如果有什么感受的话,最主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对美谈判的原则: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它在谈判桌上也休想得到。
谈判一开始,通过了5项议程。第一项议程,通过议程;第二项议程,军事分界线;第三项议程就是遣俘;第四项议程就是停战监督;第五项议程就是召开高一级的政治会议,讨论朝鲜问题。第一个议程很快就通过了。到了第二个议程,军事分界线划在哪儿,斗争就掀起来了。美国提出一个方案,把军事分界线划在平壤以北,连平壤也划给它,就是“三八线”以北1.2万平方公里土地都要交给美国。他们的理由是双方陆地上打了个平手,在“三八线”附近,但他们说“联合国军”有海空优势,因此你们要在陆地上给予补偿。这个方案朝中方面当然没法接受。这样,双方就僵持了。这种僵持我是第一次经历,而且也是唯一的一次。开会的时候,对方的代表来了,我们的代表也来了。都坐好了,谈判开始。美方问:“我们的建议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有什么意见?”朝中方面首席代表是朝鲜人民军的南日将军,他回答:“已经向你们表示了我们的立场,我们没有改变。”然后就僵持。僵持了几个小时,看看表,到时候了,好,今天会议结束。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天。
我们坐在后排,谈判代表坐前排。朝鲜的首席代表是南日大将,副代表是李相朝中将。中方的首席代表是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还有解方,志愿军参谋长。李克农、乔冠华不参加谈判,在后台掌握。
8月22日,我记得是在这一天晚上,美国飞机突然来了,投下几颗炸弹,然后又扫射。当时,双方有协议,划了一个中立区,不得动武。你来轰炸我们就等于动武,是违反协议的。代表团当夜就转移了。本来,我们代表团内部还研究过是不是要撤退,美国是不是不想谈了。但中央从全局考虑,指示还是要坚持。可以换个地方,躲一躲,再观察观察。这样,又拖了两个多月,没事。大概到10月份就恢复了谈判。在这两个月期间,不断有事发生。他们时常轰炸我们的地方,或者侵犯我们。当时双方有联络官,每次有事联络官就见面。中方的柴成文是联络官,毕季龙做他的翻译,进行交涉。10月份,又发生了一次这样的事。我们有个排长牺牲了,叫姚庆祥。平常一交涉他都否认,“不是我们干的”。这一次,我们又跟他们交涉,他们的答复是:“联合国军”对与谈判无关的事情一概不予理睬。后来分析,他们是说跟谈判有关的事情可以考虑。这实际上是个暗示,所以后来我们同意恢复谈判。当然我们也观察了当时国际上怎么谈朝鲜问题,还有美国国内的反应等,判断他们是否想恢复谈判。果然,我们刚建议恢复谈判,他们就同意了。谈判恢复后就换了一个地点,从来凤庄改到板门店。最初在来凤庄时,为辨认美国人开会乘坐的车,让他们在车上打个白旗。这下美国人受不了,这样等于投降了。到板门店就不需要了,好像是中立地点。那时我是代表团机要办公室主任,谈判结束时,我就改任了解释代表团翻译队的队长。
什么叫解释代表团呢?第三项议程是遣返战俘,按原则规定,我们主张全部遣返。你俘虏的还给我,我俘虏的还给你。但这里有个问题,就是当时有一个战役大概没打好,他们俘虏的超过我们俘虏的,比我们多得多。我们俘虏美国人还特别少,南朝鲜的人多一点。所以他们就提出一对一,我放一个你放一个。这样,他们就扣留了我们一大批战俘。这件事僵持了很久。开始被俘虏的那些人可能不了解政策,一旦俘虏了就不想回来了,觉得回来脸上无光。于是,双方就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成立一个解释代表团,做解释工作。就是把这些战俘带来,有双方代表在场,向他们解释各自的政策。所以就搞了好多帐篷,然后把俘虏一一带进来。从这个帐篷进去,问:“你愿不愿意回大陆?”如说愿意就从那个口出去,不愿意就再回去,这完全是自愿的。解释工作谁来监督呢?当时,就请了几个中立国,由印度代表当主席,叫蒂迈雅。当时社会主义阵营出一个波兰,一个捷克斯洛伐克,资本主义阵营出一个瑞典,一个瑞士。5个国家的代表坐在帐篷里,这边是志愿军的代表,向战俘解释,那边是对方的代表。搞了70多个帐篷,就需要大量翻译,于是便从全国各地往那儿调。当时就成立一个翻译队,有几十个人。我临时当了翻译队的队长。这里边有些很大的人物,包括钱贻简,北京医院的内科主任,全国政协委员;方圻,著名的心脏外科专家,阜外医院的;朱光亚也去了,不过没在解释代表团,好像到秘书处去了;马毓真、金桂华、杨虎山、段津这几位大使都去过解释代表团。这些人当时都好像只有十八九岁,有的也就二十岁出头。这里面既有老的也有新的,各行各业的都有。原因是当时我们没有培养出那么多英语翻译,现成的懂英语的人也没有多少,那就调吧。有些就从学校直接调来,有些原来是搞别的工作的,临时也来“客串”。
我们原以为,解释后很多人就会回来,结果不是这样。这个“解释”没解释成功。原来,在战俘营里,美国跟国民党勾结在一起,做了很多非常残酷的“实验”。在解释以前,他们在战俘营里也搞这个,假惺惺对战俘讲,今天要举行一个“解释”,你们谁愿意到大陆就举手或者怎么样,其中有的人就举了手。哪里知道,举了手就遭殃了,被抓了起来。最惨的是一个姓张的,吊起来开膛,把心脏都挖了出来,然后把肉也给割下来。他们就到各个帐篷讲,这就是想回大陆的下场。所以战俘就再不敢说要回大陆了。等到正式解释开始的时候,有的战俘一进帐篷,就骂我们。有的还吐唾沫什么的,有的还带点小东西扔我们。其中一些战俘身上还被刻了字,这些人就更不想回来了,刻字以后胳膊一露,人家就知道他了。刻的字还都是一些政治意义的字,好像“反共”什么之类的,刻后一辈子都带着这个。以后,被俘虏的那些人回来后,回忆起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个个痛哭流涕。
参加朝鲜停战谈判,我是1951年去,1954年初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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