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之间李小镜

李锦华

摄影大师常扮猴

６０岁的李小镜是数码影像艺术家，以一系列半人半兽的影像创作闻名。他的英文名字叫做Ｄａｎｉｅｌ Ｌｅｅ，对纽约商业摄影与数码艺术界而言，这是大师的名号。

李小镜１９７６年进入竞争激烈的纽约商业摄影圈，短短几年内，作品就编入《艺术年鉴》，还多次拿下ＡＩＧＡ、ＡＮＤＩ、ＣＥＢＡ等摄影大奖。上个世纪９０年代初，他发展出一系列半人半兽意象的数码影像作品，欧美各美术馆争相收藏，他的网站也被哈佛大学列为教学网页。两位荷兰建筑师甚至将他的意念衍生为建筑理念——“混种法”（Ｈｙｂｒｉｄｉｚａｔｉｏｎ），一出书就得了ＭＯＭＡ的大奖。尽管他数度拒绝跟好莱坞合作，人兽合体的数码影像还是常在广告、电影里被抄袭。

“有人从网站上抄了我的东西，我不大气的。当然，他们如果肯付钱，我会更高兴。”他不断对人微笑着，瞳仁里却闪着狐疑的光，那模样就像他的大型新作《庆祝》——他在作品里化身为一只猴子，仿佛融不进人间热闹似的，躲在角落，眼睛直勾勾地望向画面之外。

年少曾经很叛逆

李小镜１９４５年生于四川，两岁随家人到台湾。父亲曾任孙立人将军的副参谋长，来台后任职上校，受到派系排挤一直没升迁。他是家中４个孩子里惟一的男孩，父亲对他充满期望。

因为从小顽劣，父亲只好对他进行军事统治。凶到什么程度呢？李小镜回忆说，高二那年，有一次过年赌钱，父亲知道了，气得把他带到街上去打，打给全村人看。那是６０年代，他是学校军乐队指挥、墙报高手，同时又是常逃课、抽烟、考试作弊、打架的坏学生，他甚至两次从土造手枪下惊险求生。

不服输留学美国

高三毕业时，李小镜每科都只得５９分，是全班惟一拿不到毕业证书的人。他被激怒了，剃光头苦读，用同等学历考上文化大学美术系。入学自传上，他留下豪言壮语：“我将来要当大画家。”

他后来到美国留学念摄影和电影，研究所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一边洗盘子、在加油站打工、开车去清洗高速公路，一边在脑子里想着：“这么多人都能在纽约活下来，我也可以。这样就回台湾，太不服气了！”

他还记得刚去广告公司面试，有盏灯打在墙上，ＡＮＤＩ摄影奖的奖状闪闪发光。有人告诉他，得奖的摄影师跟没得过奖的，简直有天渊之别。他心里想：哦，得这个奖这么过瘾啊！我也要得得看。他从兼职的美术设计，两年内做到美术指导，旋即又晋升为摄影指导，而且不断得奖。等到奖状多到整面墙都摆不下了，他忽然发觉这真是个肤浅的事情。

拍照拍出半兽人

１９９２年，他买了个人第一台麦金塔９５０型电脑，学会ＰｈｏｔｏＳｈｏｐ软件修改照片的技术。以前花那么多功夫去做色光、反光，各种光线的复杂变化，现在想来变得可笑，既然电脑能做，自己就不要做了。电脑反而把李小镜带回到摄影最原始的面貌，放弃了完美、精准的拍摄条件，他决定挖表象底下的东西。

走过狂暴的青春期、激烈的商场竞争，他看尽人性的野蛮，“人类从动物演化过来的历史还太短，人类骨子里的兽性还在。”隔年，他发表《十二生肖》，英文题名是以人类（Ｍａｎ）和动物（ａｎｉｍａｌ）组成自创的新字Ｍａｎｉｍａｌ。他的做法是：仔细研究每个模特儿的五宫，找出隐藏在外貌之下的兽性，再将拍摄好的相片以数码滚筒输入电脑，参考动物的脸，重新绘制出既诡异又真实、半兽人似的肖像。

艺术原来不自由

他从商业摄影跨到艺术界，好像猛兽又拓展了新地盘，却没料到看似宽广的新天地其实是另一个牢笼。当你的风格被肯定，你就进到了新的体系，有代理的画廊、有经纪，他们会有一些商业行为，需要你配合。制度会给你定型，你是没有自由的。

因此他说：“我不鼓励两个儿子去学艺术，因为艺术太难了！我今天能走到这田地，那是多少幸运的结果。我真是舍不得看我心爱的人，一头栽到这里面去苦斗，苦斗了２０年，最后弄不好还要放弃。我于心不忍啊。”

两年前他开始心律不整，２００４年８月动了心导管手术，才意识到：我恐怕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他以前喜欢做菜、调配咖啡豆，现在饮食清淡，连咖啡也不能喝了。“如果有一天，我退出艺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蛮好的。但现在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推掉，我也还没到可以放弃眼前这些成绩的超然境界。”

再看一眼他最新创作出来的那些拟人化的猪、羊、猴子，他们学人类跳舞、看电视、等待节庆……动物纷纷讲起人语，却都像他的语调。仿佛人兽同叹，只听见沧桑的一声，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