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与古桥(外一篇)

2005-04-29 00:44:03
西湖 2005年4期
关键词:浣纱云岭古桥

林 之

古代杭城有个特点是水多,紧贴着御街的东面就是一条比它还要古老的城内运河,生生不息的水已经流了何止千年。说这条河先要从大运河说起。

公元581年,杨坚把北周小皇帝赶下台自己坐了龙椅,改国号隋。这是个短命的王朝,人们记住它的主要原因恐怕就是大运河。建国之初,看着空虚的仓廪,皇帝想起了富庶的江南,遂起念挖一条运河连接京城与江南,好把东南的财富运往北方。正是这条大运河的开凿,使得南北交通空前活跃,作为京杭大运河南端的起点,杭州成了东南交通的枢纽,各省货物集放的中心,明代时就有安徽、福建、江西等地的商人长期住在杭州。商业的发达使杭州成了一座繁华的城市,所以人们说是运河哺育了杭州。近代有“无徽不商”一说,那些徽商们又是怎样走出去的呢?他们要么爬山越岭,而更重要的途径就是坐船,从新安江下钱塘江到杭州,再从杭州走向全国各地。

京杭大运河从北边入城,其南端的终点在菜市桥断河头,连接它的是城内一条古老的运河——唐时称沙河,宋时称盐桥运河,今天人们叫它中河。中河紧贴着御街,长达十四五里,贯穿杭城南北,沟通大运河和钱塘江,河道上曾经舟楫相望,航运极其繁忙。从大运河或钱塘江运进城里的货物,就在沿河的埠头卸下,由等候在那里的码头挑夫送至货主商铺中。百业繁兴的御街一直是杭州商业的中心区,御街上的货物集散都靠了这条河,各种货物从中河运到御街上,散到各家作坊、店铺里,而百姓则出坊入市,在此购买各种日常用品。每到春天,御街和中河上又有另一番景象,江南水乡的农妇们乘着农闲进城烧香,她们可以坐着船一直沿河进到城市的中心,在河埠头上了岸,就到了杭州城里最热闹的大街。中河可以说是杭州的生命线,苏东坡当年在杭州做父母官时,就曾主持了中河的疏浚,百姓称便。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这条河已经成了城里最大的露天排污沟,其黑其臭令路人须掩鼻而过。1983年到1988年,全市大动员,对这条河进行了全面的疏浚。如今河边垂柳拂岸四时鲜花,又修复了多座古桥,一条古老的河复活了。

河对于杭州有着特殊的意义,就像是杭州的命脉。因为河多,即便生活在城里,人们的来往交通似乎也偏爱舟楫。除中河外,还有另外两条与它平行的河,一是东河,位于中河东面,这是城郊农民运送蔬菜进城的主要河道,所以东河又叫“菜市河”,河上有菜市桥。二是浣纱河,位于中河与西湖之间。最早的时候城内河流靠得是江水灌注,泥沙浑浊,经常淤塞,后来在涌金门附近开浣纱河,将西湖水引入城内。浣纱河边旧时遍植杨柳,捣衣声不绝,风吹柳低,拂过河埠头的浣纱女,使杭城平添水乡风情。1973年此河被填塞修筑马路,上下三层,底层为排水暗沟,中层为防空洞,上层是路,名浣纱路,让后人偶尔或可做一些遥想。

河多,自然桥就多,《钱塘县志》里这么说:“钱塘居民稠密,百步十寻,辄有桥梁以通往来。”比如浣纱河,长不过千余米,就有11座桥。中河上的古桥就更多了,只需听听这些名字:六部桥、上仓桥、通将桥、望仙桥、新宫桥、盐桥、众安桥等等。这些古桥大多为一孔或多孔石拱桥,其中许多直到今天仍横跨在中河或东河之上,朝朝暮暮地伴随着杭人的脚步。

那么,杭州城里究竟有多少桥呢?据记载,南宋时城内最多有117座桥。元代马可·波罗在游记里说有“一万二千石桥”,太夸张了点,未必有上万座桥,但可见杭州桥之多。清光绪十八年绘制的《浙江省城图》中统计,城内有石桥132座。这个数字还未将那些花园或庄园里的园林堤桥统计在内,那些桥恐怕就数不过来了。

且沿着运河,从北到南,说几座城里有名的桥。

运河流入城内,流经卖鱼桥一带时滞留下一片热闹景象。这里一直以来都是运河上的储运中心,外乡水产大多运到这里卸货,晚至上个世纪的70年代,沿街尚有许多咸鲞店,走过时,就能闻到空气里特殊的咸腥味。卖鱼桥东侧还有一座北宋时建的江涨桥,桥边有热闹的集市,南宋时就有“江涨东市”、“江涨西市”之称。明时又在桥西建了座五界庙,每年春秋在这里布台演戏,看戏的又何止是船上的人。民国时,卖鱼桥附近建起运河轮船码头,更是促进了城乡之间的贸易流通。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这里是运河最大的仓储之地和码头,络绎不绝的船只除了驳来水产,还有莲子、甘蔗、丝茧、药材等,又从这里运走一些绸缎、棉布、五金、瓷器。那时卖鱼桥的桥洞不大,桥下走过大大小小的船,船上人常常需手扶着桥的两边或桥的顶部,慢慢通行。一则是因为河道狭窄,二则是来往船只太多,在此壅塞,反倒更显出了繁忙。

盐桥是中河上名头最响的桥,这里曾是盐船靠岸的码头,古时盐船多聚泊于此,桥东南有严州弄、徽州弄,就是当时徽严两帮盐商的聚居处。老杭州至今仍将这一带区域叫做盐桥。盐桥的别名很多,而这些名字都能反映出它的一段历史。一名惠济桥,据传有蒋氏三兄弟,乐善好施,荒年开仓济众,里人感其德,在桥上建祠取名惠济。后来庙改名广福,桥也跟着改名为广福桥。还有一个名字叫联桥,因为此桥为双梁,一梁承担庙基,另一梁上为行道,故称联桥,这个名字现在还在叫,但许多人并不清楚它的来历,还以为另有一桥呢。老盐桥上原先还有件有趣的事,桥东建有一座亭子,名叫“申明亭”,凡有婚姻等涉讼者,里正便在此亭中当众评理。桥不仅给居民以交通之便,也成了坊间的公众交流场所,就如同把庙建在桥上。民国初年,杭州桥上的庙均拆除,不知为何惟广福庙独存。再过了些年,为拓宽庆春路,拱桥拆除,修成平桥。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整治中河时重修盐桥,在庆春路一旁另修了一座石阶拱桥,桥上刻“古惠济桥”,桥中央建挑檐六角小亭——庆余亭。清晨或傍晚,亭里有越剧迷在此吹拉弹唱,桥上更有许多锻炼的、乘凉的、看热闹的,闲闲地流溢着杭州气息。

这条河的沿岸不仅坊巷围聚,也是政府各种机构的集中地。它的北端曾设有粮仓、草料场以及驻防军营,几百年以后我们仍能从许多地名去依稀辨别它们。它的南端一直流到皇城脚下,那里曾是南宋官府署衙集中的地区,比如六部桥,横跨中河,南宋时朝廷六部(吏、户、兵、礼、刑、工)就位于此桥附近,桥东还设有“都亭驿”,是专门接待北使之所,凡北方来的使者,先在此驿站中安顿,然后才得以入宫朝见,故此桥又名“都亭驿桥”。那些刚刚来杭的外地人,站在六部桥上,就能感受到杭州的繁华了。

有一点很有意思,杭州城里的许多古桥早已不见桥的影子,而那些桥名,却仍然作为活的地名叫在人们的口中。说起这些桥名时,会不会有一点点对老桥的怀念?想象一下古人,从城南到城北,要迂回走过多少座桥?今天虽然已经进入了高速度的时代,但仔细想想,我们的精神其实还没有摆脱桥的羁绊。

记得小时候,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穿过中山路和中河,要走过“回回新桥”,这是中河上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桥面上是已经磨得很光滑的石阶。夏日的阵雨里,我常常把鞋脱了,赤脚走在青石板上,一股清凉之意便流遍全身。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脚下的青石板有多古老,桥下的运河水已经流淌了上千年。

慈云岭古道

多少次已经站在慈云岭上,却不知脚下就是著名的慈云岭古道。五代时,吴越王曾在此开岭辟路,连贯城南钱塘江和西湖边的城区。那时,这里是从江干到西湖最短的通道,交通十分繁忙。这里曾是很热闹的,而现在,只有登玉皇山的游人,把这儿当作歇脚处,坐一会儿就拍拍屁股走人。

现在这是去玉皇山的必经之路,路旁一座六角小亭,没有标记,却是明朝“江湖伟观亭”的旧址。路边石崖上刻着大字“乾坤一望”,不用说望乾坤了,西湖也是看不到的,钱塘江倒是能从树缝里看到一点,想来风景与古时大异。亭的对面是一座小院,门楣上书“云壑”二字,院里只有迎面一座高台,怪怪的。想起书中记载,这里一千多年前是吴越王祭天的“登云台”,宋时改为佛寺,到了清朝成了道教慈云宫。无论佛道,想当初一定是气度非凡的。几百年过去了,如今只剩下“曾经”二字可修饰这些遗迹了。

站在慈云岭上,可以望见南坡下的“八卦田”。这是南宋籍田,也就是皇帝象征性地躬耕以示劝农的“示范田”。籍田靠近皇宫,皇帝高兴了,就撇下朝政,去田里做做秀,可借此忘了江北的战火,也真是潇洒。也有人认为它是南宋郊坛,即皇帝祭祀天地的场所。不管怎样,这块有趣的农田已经很老了。不过宋代史料中并未有田呈八卦图象的记载,到了明代才有明确记载,明高濂的《四时幽赏录》里说,“宋之籍田,以八卦爻画沟塍,圜布成象,迄今犹然。春时菜花丛开,自天真高岭遥望,黄金作埒,碧玉为畴。”关于八卦形状的来历有这样的分析,说这里靠近玉皇山,玉皇山上有杭州最大的道观玉皇宫,大概是道观为扩大影响而将这块田着意渲染成八卦图像。时至今日,八卦田基本完整,田呈八角形,中间一个圆土墩,形似阴阳太极图,外圈分八块,种植不同颜色的庄稼,状若八卦图像,成为一个独特的景观。

朝南面的石径下去,也就两百来级,就看到了杭州最古老最精美的佛像——五代石刻。吴越王钱镠笃信佛教,在杭州扩建了很多寺院,典籍中有据可查的就不下200余所。石窟造像的风气也盛极一时,现在留存的五代石刻,除了慈云岭,还有烟霞洞造像。

慈云岭石刻有两龛,主龛高约5米多,宽约10米,中间三尊端坐着的是“西方三圣”阿弥陀佛、观音、大势至菩萨,两旁还有两尊菩萨立像和两尊天王立像。最有趣的是主像身后石壁上的飞天,手捧鲜花,衣裾飘飘,袅袅娜娜的一副尘俗体态,更有两个张着翅膀的小童像,形似丘比特,据说是佛界的“妙音鸟”,正作散花形状。主龛右侧另有一龛是地藏王佛像,光头大耳,恬静安详,满脸不度尽世间众人我不成佛的慈悲。大约是地处山谷冷僻之地,“文革”时慈云岭佛像居然未被全部砸毁,只破损了一些面部,身体的其他部位,仍可看出唐代造像的雍容流畅。

随着城区的北移,慈云古道今天已无迹可寻。其实吴越时期,城南本是杭州最早的市区之一,慈云岭古道的南端连接江干闸口,外来船只从钱塘江过来,就是从这里进入杭州,那时南关北关商业繁茂盛况亦不相上下,后南关衰落而北关独盛。闸口现存著名的白塔,塔旁原有塔寺和白塔桥,南宋时这里是颇为繁忙的驿路,有卖京城地图的“专卖店”,各地来杭的官员都要在此购买地图,以便了解杭城街巷。南宋一位无名诗人有这样的诗句留下来:

“白塔桥边卖地经,长亭短驿甚分明。如何只说临安路,不数中原有几程?”(地经即地图,临安即杭州)

诗人目睹临安的繁荣,不觉北望中原,哪条路才能通往家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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