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栋 黄 泓
2月18日10时30分左右,安徽省蚌埠市统计局局长刘敏从自己的办公地点——蚌埠市政府院内的办公楼跳下,自杀身亡。
自2003年8月江西上饶市原市委书记余小平自杀以后,被媒体报道的自杀的官员有四川雅安原公安局长、江苏省射阳廉政办公室主任、湖南省衡东县教育局长、原吉林省公路建设局局长等。而2005年以来,先后又有河南省新郑市市长、甘肃泾川县县长自杀事件被报道。
“官员自杀”已经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社会现象。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丁淦林认为,“官员自杀”引起广泛关注,是出于官员身份的特殊性和政府本身的公共性。
“精神焦虑症”
刘敏跳楼后,当地公安部门立即控制了现场,并将统计局的工作人员叫到一起,进行了详细询问与调查。
2005年2月20日,也就是刘敏自杀的两天之后,蚌埠市公安局公布了调查结果:刘敏坠楼身亡的原因系“精神焦虑症”。蚌埠市公安局的这一说法也得到了刘敏周围一些同事和亲友的证实。
安徽一家媒体驻蚌埠的记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2005年初当地电视台的一个宣传节目中,“刘局长给人的感觉就是没有精神,讲话完全照本宣科。”
一位和刘敏在政府机关大院共事10多年的干部,也认为刘敏最近有点不大对劲,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有一次我在蚌埠街头遇到刘局长,感觉他气色很差,当时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居然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居然问我是谁。”
刘敏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在蚌埠市物价系统工作,从普通干事做到物价局副局长,曾先后多次获得过全国、全省级别的荣誉。作为蚌埠市政坛的知名人物,刘敏坠楼身亡之后,关于刘敏为什么会得“精神焦虑症”,民间形成了多种说法。
流传最多的说法是“腐败说”——刘敏可能涉嫌腐败,当地纪委对他已介入调查,造成他精神上的抑郁不振。但这种说法很快遭到反驳。
蚌埠市委宣传部新闻办副主任祁学信表示,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蚌埠市纪委则拒绝接受采访。
“老实做人宽厚处世英名永存,勤恳敬业忠于职守风范长驻”,这是刘敏追悼会的挽联,而讣告对刘敏的评价是:“刘敏同志忠于党,忠于人民,工作认真负责,恪尽职守,勤勉廉洁,团结同志,为我市经济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官方对刘敏的盖棺定论也否定了“腐败说”。
另外一种说法则把刘敏的精神焦虑症与其在统计局的工作联系起来。就在刘敏自杀身亡前夕,蚌埠市的经济数据创造了奇迹。
据蚌埠市提供的公开资料,2003年,蚌埠市地区生产总值增长6.4%。而在蚌埠市十三届人大一次会议审议通过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制定了“3461”计划,该计划的第一个目标就是“2003年至2007年,全市地区生产总值年均增长10%左右,到2007年突破300亿元”。6.4%的增长数字显然没有达到预期目标。
而2005年1月,蚌埠公布的蚌埠市2004年地区生产总值增长的数据飙升到了16.5%,预计达到260.99亿元。另外,该市的农民人均纯收入在2004年增长了32.5%,是全国平均速度的三倍以上,农林牧渔业增加值增长为35%,而全国的第一产业发展速度近年来一直在5%以下。
值得一提的是,在刘敏自杀之前,蚌埠民间就流传着“统计局长难当”的说法。刘敏的前任任期也不长。
对于把刘敏自杀与当地经济数据激增联系起来,蚌埠市委宣传部新闻办副主任祁学信也以“无稽之谈”给予回应。
关于“腐败”的集体无意识
刘敏的焦虑症,究竟是因为腐败还是因为虚高的数字,或是其他原因,都无法得到证实。
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在记者随机采访的几个人中,他们对官员自杀的第一反应,通常是认为与腐败有关。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师张涛甫是安徽人,对于统计局长由于“数字虚高”而引起焦虑从而自杀的说法,他表示不太可信——在官场浸淫了这么多年的人,一般情况下应该可以承受这种压力。他从而判断,自杀可能因为腐败。
在上海市司法局新闻办工作的冯铉,也与张涛甫持近似观点。
近年来,官员自杀事件被频频报道,香港《文汇报》曾引用中国社科院研究员邵道生提供的一个数据是:2003年上半年,中国有1252名党员干部自杀。
官员自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涉及腐败——已经被审查或自知难逃被审查的命运。比如余小平,江西省纪委的结论是:“身为党员领导干部,道德品质败坏,生活作风糜烂,最终自绝于党和人民,所作所为性质恶劣,影响极坏。”
也有官员的死最后被定论为因病自杀。比如,四川雅安市公安局原局长李海自杀,结论是“因为病痛折磨,对战胜疾病、搞好工作缺乏信心,心理素质脆弱”。江苏省射阳县廉政办公室主任王勇自杀,被公安部门鉴定为“患抑郁病症”。
但是不管官方结论如何,舆论总是难免把官员自杀与腐败相联。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邵道生就公开对媒体表示:“我的看法,对位高权重的官员自杀,不能混同于普通人的自杀,恐怕他们的自杀与整个社会反腐败的‘大气候有关。”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丁淦林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分析说,在腐败成为一种默认值时,官员一出事,对官员的道德怀疑几乎成为公众的一种集体无意识。
他认为,知情权是信息社会中人们最基本的渴求,官员的死之所以遭到集体无意识怀疑,很大程度上是笼罩在“官员之死”中的神秘色彩被人为地模糊化所致。
在江西上饶原市委书记余小平自杀事件发生一年之后,“自杀报告”才姗姗来迟,官方对四川雅安市公安局原局长李海自杀原因的解释也被质疑:一个干了20余年的老公安,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不可能少,为什么到了新地方才一个月就“心理素质脆弱”。
“对官员之死的怀疑,如果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中国传统宣传模式中的惯性所至。”丁淦林说,中国传统的宣传模式中,轻言自杀是被人唾弃的,尤其是共产党员,他们不怕死,更不轻言死,轻易结束生命至少是对党的事业不够忠诚。现在,在“腐败”一词为大多数人熟知的今天,媒体以及公众把这个词加载在他们得不到充分信息的“官员自杀”事件上,不可避免。
“官员之死”与“普通人之死”
在全国反腐败日益深入人心的今天,官员自杀引起的“兴趣点”往往也集中在这些官员的行政级别,以及这些官员之死身后的腐败故事。
公众鲜有以人本的心态、以对待普通人的态度来理解官员之死。2003年,香港特区警务处助理处长张之琛跳楼自杀,很多媒体从临床心理学方面解释了原因。反观对内地官员自杀的报道,不能不引人深思。
同样是官员自杀,为什么关注点不一样?公众的反映也不一样?上海交通大学政治学专业教师谢岳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分析了原因。他说,当前,不少官员追求自身的利益最大化,道德意识蜕变,官德坍塌。公众对官员自杀的疑问,集中反映了对官员的道德形象的疑问。而香港公务员自杀没有引起公众的疑虑,相反从心理学方面得到了纯人本化的解释,一方面说明了香港公务员在市民心目中的道德形象令人满意,另一方面说明官员得到了公众的认可和理解。
在生活节奏日益加快的今天,焦虑症的病历至少并不是件令人吃惊的事情,可面对官员之死,公众却众口一词说“腐败”,这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谢岳说,只有等官员的道德形象在公众心目中得到充分正视,官员的自杀才会被作为一个平常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