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十日

鲁　茂

华灯初上。

小城的街头，人车争途，拥塞不堪。许多人都下班了。

在小街上，有一间规模不大的妇科医生诊所，却正是最繁忙的时间。因为，一般私家医生下午的诊病时间，每每会延至八时以后，由于许多市民要利用下班、放工后的时间才来看医生，这样就能工作、看病两不误，都市里的人，是多么懂得抓紧时间啊！

妇科医生王年芳，一个中年妇女，在此开设诊所也有十多二十年了。由于她经验相当丰富，对病人和颜悦色，耐心诊治，因此，固定的客户也不少。当然，她看的是妇产科，病人全部都是女性，其中，有家庭妇女、各业职工……说起来，妇科医生的收入倒是不低的，因为除了一般的病症之外，还会有某些“职业女郎”前来求诊，要求作特殊检查或做一下清洗的小手术，这些收费都比较高：但是，王年芳遵守医德，对于一些有危险而有悖道德的胎儿杀戮手术，她是不愿意做的。

这一天，已是晚上八点三十分啦，照惯例，女医生可以收工啦；可是，就在这个诊所最清静的时刻，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少女。

有病来看医生的，原是这个少女，可是，代为开口主诉病情的，却是少女的母亲。

中年妇人喋喋不休地诉说：女儿还是个中学生，近来身体不适，常常觉得“胃痛”、腹胀、恶心，而且，生理规律也有点不正常……

富有经验的女医生听了，不动声色，开始替少女进行检查。

这个少女只有十七岁，可是，身体已经发育得十分成熟：乳房饱满，毛发丰茂……在征得这对母女同意的情况之下，女医生要少女躺下，卸去下裳，为她小心谨慎地观察了一下……

女医生的眉头，不很显著地跳动了一下，她面临为难的事情了。

但是，这个少女自从进入诊所之后，却一直很沉默，也没有羞怯的表现，只是一直用一种很微妙的眼光瞟着女医生。

根据检查，结合病情投诉，有经验的女医生不能不作出一项建议：希望少女作一次验孕。

虽然女医生的话，说得尽量婉转、含蓄，但那个母亲的反应仍然相当强烈。

“有没有搞错呀？医生，我女儿还是……”中年女人的语气里，充满愤怒和不信任。

然而，那位当事人——那个少女，却仍然只是默然地用一种微妙的眼光瞟着女医生，似乎真沉得住气呢！

经过再三地解释，病人的母亲终于表示要带女儿到大医院去再作详细检查，但是，希望女医生不要张扬……

女医生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太太，我们做医生的，要尊重科学，实事求是，也会顾全医德，你放心吧，我提出的，只是科学上的合理怀疑罢了。”

真奇怪，临走时，那少女反而开口了。她语调颇为安详地说了句：

“麻烦你啦，医生。”

三天之后的下午。

上述这俩母女，又出现在女医生的诊所里了，时间仍是八点过后，正是诊所的病人几乎走光了的时刻。

这一次，中年妇人的表情里已经没有了愤怒和不信任，转换成一种无奈、彷徨和求助的神情，沉默地把一份医院的验孕报告递给女医生看。

果然，验孕报告证实了女医生的怀疑和初次诊断是正确的。

“医生，对不起，上次我在言语上多有冒犯，请原谅，”那妇人低声下气地赔礼，再往下说，“如今，我们再来找你商量，请你提点意见……我们又不愿到大医院去，恐怕人多，太张扬……”

女医生安慰了母女几句，然后反问：

“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一问，却引起了中年妇人抑在心中的郁闷了，她一五一十地把过程转述：事情发生在三个多月前的复活节，由于有十天假期，少女的双亲便到美国去探亲，留下少女独自在家，她的那个男同学便终日来陪她，开头是温习功课，其后，是听唱片、看录影带；再其后，一个下大雨的晚上，两人便糊涂而冲动地偷尝了禁果……

当妇人复述时，那个少女依然很沉静，依然用一种相当微妙的眼光瞟着女医生。

“应该面对现实啦，”女医生苦口婆心地说，“三个多月的胎，不可冒险，要实事求是地和对方商量一下。”

“那个男仔，一样也只有十七岁，什么都不懂，不过，我和阿女约了他出来谈过，他表示真心爱阿女，愿意负责任，正式在适当的时间和阿女结婚，不过，还要和对方的家长商量一下。”

女医生点点头，说：

“发生了这种情况，这样做似乎就是比较恰当的处理办法啰，对方的家长应该同意的。”

谈完了，女医生开了些药，又作了一些嘱咐，母女俩便比较开朗一点告退了，临走时，那少女对女医生笑了一下，仍然笑得神情微妙，令女医生印象深刻……

病人走了，女医生也感到有点疲倦了。

她开始收拾一下桌子，无意中看到一份当天报纸上一个电影广告——危情十日。

女医生不由得想起刚才那对母女，发生在那少女身上的事，不也是在十日的假期之内么，这又是另—个版本的危情十日啊！

忽然，女医生想起自己的儿子保罗，也是十七岁的学生，自小由她独力抚养，由于她诊所事务忙，也为了多赚几个钱，平日有点疏于照顾儿子。

“不知道保罗有没有乖乖地温习呢？”女医生想到这里，便拨了个电话。

听电话的，正是乖仔。女医生放心了，可是，保罗却语调低沉地说：

“妈咪呀，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有一件事——好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啊！”

“什么事呀？”女医生漫不经心地问。

“我……‘搞出了‘人命呀！”

原来，这“危情十日”的男主角，就是女医生的乖仔。

（选自《澳门笔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