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誓约发不完听不腻

蔡诗萍

你发誓要爱他一辈子。他起誓要疼你一生一世。

不，你们想想，不对，不够恶心，一辈子还嫌短，于是，你们再来一遍。

你指天为凭，画地为证，真有转世投胎，也要跟他相遇。他站起身，握住你手贴他热烫之心，说青春太短，生命太虚无，但他遇上你，他愿意有来生。

千古以来，恋人发誓的场景，无论怎么变化，恋人相互许诺的神情与姿态，大致没代沟。发誓的姿势绝对要很正确，你的眼神不能闪烁，你的语气不能迟疑，你的表情必须坚定，你的手势必须恰当。发誓的场所，爱情唯美派讲究气氛，最好有温柔霞光，昏暗灯光，皎洁月光，他们坚信那是浸泡灵魂使之软化最好的浪漫药剂。

爱情务实派比较幸运，不必受环境左右，想起誓时就勇于起誓。清晨起床睡眼惺忪之际，说你爱他永远永远，有何不可！正午阳光毒辣之时，你们穿过停车场，你看他满头大汗，甜蜜地对他说，我要爱你一辈子喔，有何不可！午夜沉沉入睡，你醒过来看他安然打鼾，忍不住在他耳畔说就这样每晚相拥而眠夜以继日，有何不可！爱情务实派才不管气氛如何，他们只管爱的现在，有爱就要说出来。浓浓爱意，才是灵魂软化最好的浸泡液。

恋人发誓的语言，千百年来，修辞有古典有现代，可传统浪漫可Ｎ世代辛辣，无论穿上哪个年代的新衣，恋人都听得懂，也爱听得要死。说的人不烦，听的人不腻，恋人誓约，就在你情我愿的框框里打转，转呀转不停。外人不解打转的乐趣，恋人却最着迷两人心灵打结不断旋转的疯狂。

恋人说，“一、我永远爱你。二、我永远不离开你。三、我要做一件让你开心的事。四、极尽所能的，我照顾你跟孩子一辈子。五、我不会违逆你对我的关爱。六、我不会再看其他美丽女孩，因为你就是最美的了。七、我不会常常晚回家。八、夜里我会克制我的磨牙声。九、我永远爱你。十、我永远爱你。”恋人说，我发誓发誓要给你爱情的十大承诺，你绝对要相信我。我说，这是恋人要穿越“爱情两国论”鸿沟，必得再三声明的“新十戒”。就算做不到，也要一直一直说。

我挑出这封信，让你知道，恋人的誓约，从极度浪漫到非常现实，是一种交错并置的恋爱艺术。发誓太过抽象空泛，在初恋阶段好用，久了会让恋人怀疑你没诚意没创意没心意。于是，发誓内容要逐渐向生活面转移，逐渐针对两人交往必须进一步承诺，深一步突破的日常瓶颈找题材。这封情书，就兼具了两种特色，从头到尾都见浪漫，过程则不失实际。

我一定要永远爱你。少了这保证，一切关于爱情的承诺，关于两人相处摩擦的调适建议，就通通没了正当性的防护罩。所以恋人起誓，尤其是爱情长跑的恋人，发起誓来，要比初恋者聪明许多，实际许多。他会说，先再三说，他爱你无人能比。他爱你一辈子。他不会再爱别人，你最美，你最适合他。然后再挑一些日常相处两人最在意的话题做承诺，向对方发誓会一如他意改变自己。你会早一点回家，你会戒掉通宵打小牌的习惯，你会记得他的生日，你会不再拈花惹草，你会……唉，发起誓来，你会变得非常细心，所有他细细念的毛病，你通通会发誓要改过来，而且可能发过不止一百次了。

恋人的誓约，从抽象的保证，到具体的承诺，见证了关系的延伸，也纪录了恋情深化后，一块块浮出的冰山棱角。恋人的誓约，让我们有机会一窥两人恋曲是怎么走上变奏的歧路！恋人若有习惯，把每次发誓要做的事出列清单，定出时间表，等恋情枯萎后，再拿出来对照，那抛弃对方的人，一定能理直气壮说，你看你看，这么多欺骗，我还能爱你吗？被抛弃的一方，难过之余，望着一张张亲笔写下的誓言，难以置信之余，应该也会承认，爱情花园走向荒芜，自己要负起多少推卸不了的责任啊。那一张张誓约清单，在恋人离去后安安静静盯着你，你还能说什么？你只能再发一个新誓，对自己说，下次发誓一定要说到做到！

他继续发誓，你继续听。他说的，能做几分，你心中早有答案。你仅仅舍不得而已，你会继续等。像千古以来，恋人不到心死不会退却那样苦苦等着。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发誓了，你笑笑，你不见得相信，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你爱他。

（选自台湾《中国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