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新贫人

2005-04-29 14:57李性蓁
台港文学选刊 2005年5期
关键词:小灰

李性蓁

时常在聚会酒酣耳热之际,大伙交换起名片,借以确认在这个社会机器里,彼此定位的座标,这时我会露出抱歉的表情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

“你在哪里高就?”有人问。

我又很愧疚地答:“我没有上班。”

对啦,我就是主计处公布二○○三年第三季百分之五点一四失业人口的其中之一。但就业服务处不用担心我这种人,因为我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经历了十来年上班下班后,我终于明了,自己可能不是那块适合乖乖卡在一个大机构里的料。

“为什么离职呢?”每个人都问:“之前的工作很好不是吗?”

“就是不行啊。”我说。

“为什么不行呢?”

“因为我只想做单纯的事情嘛。”

“什么叫单纯的事情?”

“就是不要当主管啊。”

“当主管不是高升吗?每本财经杂志都用CEO鼓励人们立志啊?年薪千万不是每个上班族的目标吗?”

“但是你要企业的钱,企业要你的命啊!”

“有钱不好吗?”

“有钱很好,但是我比较想要过过看正常的生活呀。”

“那你没有薪水可以活吗?我看你撑得了多久。”朋友有点幸灾乐祸。

“只要不买LV皮包跟GUCCI,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吧?”

“你以前的工作不就是靠名牌活的嘛!?”惊讶的声音我明白,因为我在时尚圈兜了好多年哪。

“Christion Dior和Chanel很漂亮没错,但那个现在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了,没有名牌也不会死吧?”话还没说完,朋友不理我了,转身和别人聊起最近好看的MV、话题综艺节目跟偶像剧。

我插不上话,呆呆听着。

“你怎么不讲话?”又有人问。

“我家没电视。”话一出,众人如看怪物望着我。

“现在有电脑可以看电视啦!”“你有那么穷吗?”此起彼落的问句发声。

“我把电视扔了。”他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电视……有那么值得鄙视吗?至少还有Discovery频道啊?”“你自己上电视录影,却不看电视?”问号又来了。

我低头嗫嚅:“因为太爱看电视,所以才把它丢掉嘛……”

“神经!”他们丢下一句,又去聊八卦了。

好吧我承认,背道而行是有点怪,但是现在的我比起脖子上挂着门禁卡(以前的同事都戏称是尿尿卡)的那个套装摩登女子,真的快乐多了啊。

每天早起迎接窗外日出

过去加班到搭清晨第一班捷运回家,如今每天早起迎接窗外日出,第一件事先取出古老的手摇咖啡磨豆机,和懒洋洋伸腰的猫咪打招呼,边听着喀拉喀拉的豆子粉碎声;煮好热腾腾咖啡后,捧着杯子凝望天空云朵发一会儿呆,是晴天吗?湛蓝色天空外还有无数的星球呢。是阴雨天吗?氤氲雾气弥漫得如山水画。

洗过杯子,拎着IKEA的白色洗衣篮到阳台,问候我的一盆盆植物,夏天吃完的芒果、木瓜和荔枝种子已经长成小树,爸爸三年前送的兰花开过两轮,又发出了新芽。死掉的薄荷盆子里居然长出不知名的菇,不知道是哪里飘来的孢子?

收了昨天晒的干爽衣裳,深深吸一口气,是晚秋初冬少见阳光的清爽味道,一件件叠进衣橱中,是该坐在窗户大桌子前面对电脑的时间了。泡杯大吉岭带回来的红茶,听听Ibiza买的音乐,我按照自己的计划写着文章,累了就拿出画具涂涂抹抹,中午家人通常会来电话家常,下午读读就学时因为老师刻板教法而错过的历史、心理、社会、游记(其实就是地理嘛),直到四时许,是我一天最精彩的时光。

以前全日备战的工作,为我留下的纪念品是一辆组合式脚踏车。先前垫钱刷卡买的出差机票、睡的旅馆、赔的商品,累积了惊人信用卡点数,翻着赠品目录,打过语音电话,我收到包装妥当的大箱子。这个有形的功德碑,为我的无业生活带来莫大乐趣。

每天傍晚,牵着取名为小灰的脚踏车出门,管理员微笑说:“要去兜风啦?小心骑喔!”

小姐真厉害会做凉面

我点点头,心想要向左转还是向右转。向左转,我可以去传统黄昏市场,用闽南语讨价还价。那里,活鲜鲜虾子跳着,猪肉贩大刀剁剁,鸡还在笼子里咕咕叫,自种菜贩一小方塑胶布上三两把青菜蹲在地上卖,一把十块钱还送辣椒,顺便口授食谱秘方。市场角落,神秘杂货店偷偷藏着阿嬷时代的调味料如哈利波特斜角巷魔法秘店深奥难测,一罐罐不知名物体排在积满灰尘架上。手才偷偷一碰,欧巴桑背后灵幽幽现身。鱼露?生抽?甜面酱?鱼膘?镇江醋?黑芝麻油?豆豉?花椒粒?有、有、有,统统有。买完还会称赞一句:“小姐真厉害,要做凉面啊?”

向右转,往山里走,经过一小串两三楼高贩厝就是菜园,小水沟潺潺水流,阿伯蹲在路边聊天,手里还拿着刚拔的杂草。过了菜园豁然宽广,我在孩子的三轮车里鹤立鸡群,刚放学的小学生拿着用橡皮圈固定厚厚一叠游戏卡飞奔而过,正要去赶一场宇宙争霸战。

再往上爬,我那辆不是身价上万登山型的两光小灰就不行了,不,或许不行的是我的鸟仔腿吧,但牵着安步当车也不坏,在半山麓转角一处四合院稍停,那里有个美术工作室,给小朋友创作的空间,常有小小人拿着好玩的风车或色彩艳丽的作品跑来跑去,或许哪日来拜访主人泡茶,当有场丰富的闲谈。

转个弯,两旁已是荫荫绿林,过境候鸟经常换种,在林间一闪艳丽身影缥缈而去。或有散步人擦身而过,点头交换笑容,也不记得脸,只听见脚步声在身后嗒嗒渐远。

登上山头,刚好赶上落日,河口盆地豁然开朗,怀想数千年前十三行文化人手持石锄,在山田烧垦之际看见相同的艳橘云彩映照,炊烟里也带着鱼贝香味呼唤他回家了吧?

午夜蓝在出神间自背后染向海岸,远方一矗矗高楼灯亮,高高低低闪闪烁烁,维多利亚港的风情。一旁网球场的玩家取网收拍,趁天黑前要下山了,路灯一盏盏随脚步亮起,青蛙小虫想起该求偶了,唧唧呱呱此起彼落伴我和小灰轻快滑下山路。

是啊,我没有头衔,没有名片,没有惊人月薪、没有股票、没有分红;但这些快乐,谁要用一千万和我换吗?我才不干!

(选自台湾《中国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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