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

2005-04-29 00:44:03黄宝莲
台港文学选刊 2005年5期

黄宝莲

抵达

我降落在一个彩色的有玉兰花香的城市,韩国人都卖比别人新鲜的蔬菜,店门口总是摆着鲜花、巧克力、红萝卜蛋糕,孩子们脚底下踩着飞轮在马路穿梭,满街都是穿滑轮冰鞋飞来飞去的人。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不同的气候,语言,不同的人种,公园里的桃花和李树,我的花粉热,喷嚏,鼻涕和眼泪。

在这里,你无法不从颜色的变化被告知季节的更替。

雪的纯净,春的喧嚣。

夏天,城市角落出现一串蓝色脚印,骨骼结构很立体的脚掌,夜游的精灵在人间留下的印记?来无出处,去无觅路。你跟着走着,转过有教堂的尖塔,街角的旧书店,经过一个小小的公园,每一个人家的窗口都垂挂着长长的绿藤,窗台摆放着三色堇,那里住着有教养的人家,空气里荡漾着古典音符:舒伯特、巴哈、帕格尼尼、普契尼……钢琴、大提琴、小提琴或者歌剧。

这是纽约,格林威治村。

城市的警车日夜惊鸣,救火车的呼啸,凌晨扫街车的引擎,年轻人的叫嚣,他们就是在夜里执意如此叫嚣,还有那些汽车的防盗警铃。你的梦因此都很惊险,经常还有噩梦连连,除非你惯性失眠。

日光节约时间,万圣节左右的某一个早晨,整个北美地区的时钟必须向后拨回一小时。可是,大多数人的家里,还是有旧的时间,在微波炉上,在音响设备上,在传真机上……所有那些文明而先进的科技产品上都有一个自动显示的时间,要更改它们,必须读说明书。而那些说明书经常都是用一种只有专家才懂的语言所书写的,或者,只有智商很高的人才明白的。智弱如我,只能继续活在旧的时间里。每一次看时钟,演练一次基本算术减法,直到下半年的日光节约时间再度莅临。

我穴居,冬天在有暖气的房里,冬眠那样冷藏自己,内心的温度也逐渐变冷,为了安全。热情容易灼伤自己,况且也不流行。

我涂豆蔻红唇膏,穿黑色衣服,这城市的深沉使人不由自主地喜欢那样的安全色调。你也可以张扬,但,又不是明星,世故的人家看你是小丑,但这城市就有很多自恃的小丑,他们最瞧不起就是那些世故的带着木乃伊腐朽气味的人。

人们互相厌恶彼此,不知道这么多的恨从哪里来。

人们也互相容忍彼此,不得不,因为没有再多的空间。我们都在这样一个窄挤的地方,地球不断地腐烂变臭,长出不适合人类食用的动物和植物。它们身上积累着人类喂给或弃置的各种化学物品,不知不觉地被污染,然后,回来污染我们。人类自恃聪明,但还聪明得不够彻底,最坏是自私。

你说:我是艺术家。他们说:哦!我明白,就是永远都是自己雇用自己的self-employed,你的许多开支还可以减税。但是,何必麻烦?一个艺术家从来没法赚够足以缴税的钱,他们泰半是贫户。这里人也不说贫户,那是第三世界国家的说法,甚至也不叫第三世界,而是叫发展中国家;这些所谓社会福利的受益人,每个星期四就等博物馆的免费开放日,享受特权似的去饱饱眼福。平常的日子也不肯付钱,实在穷。艺术家不在乎钱,不管他们有钱没钱。在这城市里,人们势利,但还有教养,看不起穷人,还不敢不尊重艺术。你可以非常富有,但不能没教养和品味。

“这居然已经是上一个世纪的过往,现今人们崇拜名利,仰望明星。坏品行,没德行,那也叫做酷。”

终于,他们拆下了爱滋、堕胎、吸毒、头痛、脚痛、神经衰弱等等所有反映大都市文明病的种种令人不悦的广告,取而代之的是高跟鞋、女人的腿、模特儿漂亮的身材和脸孔;他们说:要使地铁的车厢变成地下流动的画廊,月台也开始出现了诗句。

如此美化市容也无法制止人心的病变与败坏,满城都是在接受心理分析治疗的病人。生活不只不快乐,而且还非常沮丧、忧郁。药房早已取代书房,成为生活的必需,服用抗忧药物,难免又有副作用,终归是一个烦恼转换成另一种烦恼,生活变成一层又一层解决不了的问题。人逐渐失去找寻快乐的出路,有一天快乐就失传了。

我忘了这些城市人的世故,在许多美丽或古典或热情或性感或诗意的鸡尾酒饮料中,我说:我想要一杯茶。酒保说:可是,这里是酒馆。我说:可是,我就是只想喝茶。我这么说,这么做,这么坚持而且固执。

我得到一杯放在玻璃杯里的茶,还有一根精致的绿色吸管。我旁边的葡萄牙建筑师又好看又年轻,也想要一杯和我一样的茶。酒保说:这里不卖茶。他说:我的朋友刚刚点了一杯茶。

他们至终没有给那个葡萄牙人一杯茶喝。

这个,大概只是因为我是一个东方人!一个坚持而顽固的喝茶的中国人。就是这样,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中国人。Those weird Chinese!

黑人也不喜欢马克吐温在故事里一再使用nigger。

女性主义也不喜欢他或她的故事里没有一个女性主义者。

基督教团体也不高兴,因为书里的主人翁礼拜天不去上教堂,说不得体的话,而且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

假如你是一个作者,你没法写出一本不受批评的书。

犹太人礼拜天走路去庙堂做礼拜,沙巴萨龙!日安!印度人包头巾穿纱丽、吃咖哩,中国人诗书礼乐、气功太极,等等,等等,全世界免护照开放旅行,自由移民,只要不是所有人都去星巴克、吃汉堡、穿名牌、喝可乐,世界就可能成为一个兼具各种文化特色的地球村,主义、国籍都可以选择,民族文化珍惜保留,这就是关于政治大概的意思。

垃圾都是英文的,我在纽约。把自己的稿子毫无顾忌地扔进垃圾桶内,任由那些方块文字流落四方。假如有一个懂中文的人偶然看见,就会他乡遇故知般地感到亲切,说不定还会把它捡起来读一读,像碰见老朋友一样想和它寒暄叙旧,如同某年某月过去的某一个下雨天,偶然在格林威治村街角的垃圾堆发现一本脱落的中文日记,雨滴像泪水一样模糊了蓝色的钢笔字。我依稀读到一个异乡少女的破碎恋情,感觉是天涯知己,人在文字中的认同是如此深切与温柔!就像偶然邂逅梦中情人!

回到从前居住的城市,布鲁克林桥头上的大钟还走着,五百克一盒的草莓还是九十九分,牛奶七十九分一品脱,本来是一个叫人放心的城市,安全稳定,竟然发生了“九·一一”。这城市每一分每一秒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可能发生任何事,但你绝对想不到是这样的一件事。

发生了,他们还坚持:只有这样的城市会发生这样的事。

小时充满对蓝天的向往:飞机是自由翱翔的大鸟。如今是忧虑与恐惧,旅行不再是梦想的出发,谁都不知道世界的终结。

上城下城、联合广场、百老汇街……我熟悉那里的景物,横竖的大小街道,每当过桥的火车骑架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就见水面上矗立着耸入云天的世贸大厦。入夜一方方窗口泄出金黄的灯光,如魔毯上洒遍珍珠。

经常坐地铁在世贸中心下车,走过长长的通道去Tribeca探望河边居住的朋友。那里曾是我生息的家,我也有一份工作,在下城有一些穷艺术家朋友,西城有—些知识分子朋友。

人类社会潜藏着如何复杂的纷争纠葛与仇恨?不过就那么几个不同名字的神明或上帝,那么几种肤色,几个主义,却能在地球上掀起经年不断的杀戮,而所有的战争都被赋予崇高或堂皇的理念与借口。人类如何消解根深蒂固的仇恨与相互残杀的因果循环?

这是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世纪,到处存在着误解与偏见,怨恨与仇视,冷酷与暴戾。谁不想在自由安适的环境里和所爱的人共度美好的一生?谁愿意遭受恐怖暴力的威胁与祸害?

生活是美丽的,Life is Beautiful,一部电影的美丽名称,在纳粹集中营里一个孩子对生活未死的期待。上天给与我们的世界原来可以美好安适。不幸我们失去了相互的信任,还存在着自私、偏见与暴力。人类谁也不能说谁比谁优越、谁比谁文明、什么信仰高过什么信仰、谁的神明又比谁的神明神圣崇高。

我们共同犯下的错误是:以自身的标准衡量他人的言行。民主如是,安那其如是,素食如是,肉食如是,所有宗教如是,文明如是,野蛮如是,杀戮与和平如是,正义公理如是,圣战如是。

我们都自以为是。

所有宗教信仰都可能流于偏见极端,所有宗教信仰也同样能引导人类和平向善。一念之差,区分地狱与天堂。

伦敦

我住在有恐怖分子秘密活动的芬斯伯律公园(Finsbury Park)附近。公园极其辽阔,人们在那里散步、遛狗、划船、喂鸽子、逗松鼠、观赏野鸭天鹅,也在那里骑车、慢跑、幽会、赛球等等。公园西北角落是同性恋人寻找伴侣的秘密丛林,宵小扒手也经常在那一带活动。

谁都不知道谁是坏分子,谁又是恐怖分子。公园本来是最闲适悠游的去处,但也总有流浪汉、吸毒鬼、色情狂等等隐身在秘密的角落。如今,又多了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在这个国家已经活动三十年,他们叫你不要忽视任何无人看管的包装物,并且随时准备好应付恐怖分子的疯狂行动,那意味着灾难和死亡;我无法不警惕,在所有可能成为恐怖分子目标的公共建筑里。

没事尽量避免搭乘地铁,坐巴士进城看电影,英文字幕的国语片,一半的场景在巴黎,天南地北隔阂的世界;从电影院走出来,进去一家名为Miso的餐馆吃晚餐,不卖日本菜也没有Miso汤,穿日本服的服务生来自马来西亚,说流利的广东话,还说一点厦门话;吃香酥鸭饼,海鲜汤面,豆芽、豆荚、虾子、墨鱼,拉拉杂杂,出来的时候感觉时空异常错乱,直到巴士站所在的Strand大街,遇见看完歌剧散场的人群,才恍然想起是伦敦,在回家的路上。

中国城的夜晚,一排坐椅,一排中国面孔,朴素老实的中年男女,甩你的手臂,扭你的脖子,掐你的皮肉,二十分钟五镑钱。按摩指压推拿针灸,中药中医的盛行,那是最新最快的移民办法,比捡拾海蛤安全而便利,每个街角都有一家中药店。

Madonna嫁到英国不久,也开始发天气的牢骚了,她老娘不开心便说这个地方叫人沮丧,忘了自己不再年轻,世界不再是她独霸的天下,这里还有更青春美丽性感劲爆的珍尼芙·露波!麦当娜应该面对自身现实,不是怪罪英国天气。况且,她当初之所以嫁到英国来,中意的是乡间别墅以及晋见女王的荣耀,还有少付大量的税收,跟天气毫无关系!

维吉尼亚穿着新买的蓝裙子写日记,踌躇满志,以为工作的价值是为工作者带来愉快。她和先生早上写作,中午出门遛狗,然后回家喝下午茶,有时朋友来访。下午,去城里的图书馆阅读或找资料,听点音乐会之类,然后就回家写信,等等。

战争继续进行。不久,维吉尼亚精神病就发作了,她需要安定而宁静的生活。

到底,最后,她还是缓慢而坚决地走进河里,衣服口袋装满石头,以确信她永远不必再回头!

剩下的,依然是活着的困惑,死亡从来就不是答案。生活继续有战争、罪恶和不义。

香港

这里人擅长筑天桥。从码头到地铁有天桥,从市政府到艺术中心有天桥,两个大楼之间有天桥,天桥无所不在,摩登而现代,穿西装的男人趾高气昂地走着,女人的高跟鞋一路咯咯作响。

这里的人也长于钻地道,粉紫色的,像绵延的梦境。遗失的时光隧道,走到尽头就是百货公司,一个光彩夺目的荣华世界,所有的欲望和虚荣都在这里得到挑逗和满足。

出门别忘了信用卡,从地道通到另一头的购物天堂,快乐地采购,分分秒秒。

他们还有世界上最长的人行电梯道,从皇后大道中穿过威灵顿街、荷里活道,经苏活区的酒吧餐饮区,抵达半山干德道,过了左边的回教清真寺,上去罗便臣道的右手边山坡,有一棵树,长在悬崖峭壁上,绞错的根紧紧盘爬在岩石上,暴露在外的筋骨脉络,吸收空气和雨水便可以长得如此壮大,多像香港人的吃苦耐劳,韧力与坚强。一种移民、难民、殖民,蛋民的筚路蓝缕,什么环境都必须生存的刻苦与坚毅。

在楼与楼之间狭窄的空隙里,没有泥土,树木悬空生长壮大如魔术,梦幻的超现实。

植物园到艺穗俱乐部,我下山的秘密走道。从那里去中环市区,经已连拿利道,立体回旋的空间,高架天桥飞跨在山涧溪水之上,贯串高楼与树林,走下绕过高架公路的悬空天桥,听桥下水声潺潺,头顶飞车呼啸,汽车如飞龙穿梭在林木与高楼之间。漫步腾架山间的走道,如穿梭立体时空,行走云端,岩壁上有涂鸦,巨石上坐着以手机煲电话粥的菲佣,壮大英俊的狗仔倚着石缝撒尿,请勿让你的狗仔任意大小便,违者罚款五千。

那一路上的每一处坡都编着号码,这坡很陡,我善走也习于游泳踢水的膝盖失去了自信,一路下坡我的膝盖危危颤颤,每一个步伐拘谨畏缩,就怕一不小心支撑不住滑跌下去。那里有一种需要调适的角度是走惯了坡地的当地人身体自动能调动配合的,因此下坡时他们放开脚步,压低重心,双手随步伐摇摆,身体上耸下动,有节奏富韵律,看起来轻松自如,不像我那胆小怕摔挺不直又放不下的膝盖。你就知道我是惯于在平地上行走的人。山路还放肆地挑战我、嘲弄我,是在磨损自己的膝盖还是练健腿肌?

夜里的景色,一窗窗方形的灯光,魔术的城市,架高的马路如飞龙穿梭回绕在山腰谷间与建筑之中,犹如Fritz Lang在Metropolis里的立体都市,耸入云端,如此接近天国的想像,神话的国度。四十层高楼,天上人间,云雾飘渺;自然的伟大,人工的壮观,相得益彰。相较之下,纽约相对说是水平面上的钻石珠宝,香港更多了层次,因而诡谲。

对这城市过去未曾动容,如今另眼相看。

侯孝贤导演说他初识张曼玉,觉得她随和,听话用心,很有见解,但是整个人非常西式。我便想到那样的一种独特港味;那个城市一度飞黄腾达,自恃国际都会,他们和西方人一样有了些社会礼节,讲究起隐私,筑起中国人情里所不习惯的距离。借口是尊重一个人的独立空间,我们都不习惯的疏离。我们仍然喜欢称兄道弟,卿卿我我。

他们像外国人那样腔怪调怪地说普通话,和从前都不一样。听起来不习惯,不时还要闹笑话。

半山这里住着许多埃及人士,你怎么也看不到那些浓眉黑眼的埃及人,最后才明白是所谓的“外籍人士”;“德辅道”听起来是豆腐道,难不成还有香蕉道?

我是三个人,说的是“我是香港人”。

台北

选举的月份,遇见的人都问:回不回去投票?

是有成群结队的台湾朋友集体购买航空公司的选举特价票,满腔热情。

我跟国民党没什么过不去,跟民进党也没交情。腼腆对政治,缺乏热情与又不理解,还有二十年时空疏离,说来说去就是那一句:相信民意,事实是缺乏主见。

回来做什么?即使平常日子,见面的朋友总是这样问。好像回家总该有个理由。

其实,只是很久没有回家,而家,总是要回;燕鸟南飞、流水东向,家早在我出生之前已经定向,我没有选择。

看不懂报纸的新词语,理不清那里的政治,回到生长的地方,再不明白那里的事,偶然读报纸,感觉饥渴,仓惶、焦虑,之后自卑。

文化小背心,副刊的标题这样写。我也要一件,再给我一顶乡土草帽,我还要一件绿色的环保夹克,一双艺术的高跟鞋,再一双资本主义的玻璃丝袜,最后装上一个无政府主义的脑袋。我没有后现代,也不是新品种,跟不上e世代,又不是网路族;作为一个现代人,我赶不上时间,跟不上时代,积累每天读不完的书刊,拖延报税的日子,将近二十年没有校正的户口,户籍不知不觉消失;我不是失踪,也没有死亡,只是一个游移不定的存在。

你说话不一样,你口气不一样,你不是这里的人!

司机这样说的时候,带着同情、谅解和好奇。

你怎么会不知道台大旁边有个诚品书店?

当他们都风靡看足球的时候,我在伦敦城北,一条叫Warltersvill的路上,早晨七点,台北那里的下午两点,英格兰对巴西,球赛开场后第一声欢呼,把我从睡梦中吵醒,那声震云霄的狂喜叫嚣,划破整条街的宁静。

九十分钟之后,球赛输了,整条街安静下来。

世界两极同时为同一个金发男子疯狂,没有时区地域种族文化政治信仰的差别,我们的贝克汉姆。

一时模糊了自己的身世与来处。我已经没有乡愁,我只有迷惘!

这里那里

这里的天气干燥,空气里飘浮着各式尘埃,她老打喷嚏,鼻子红,眼睛肿。

那里的天气太冷,她鼻尖老是冻红。

这里的天气潮湿,梅雨不停,湿气沁透到骨髓里,关节都起了病变,况且太热,成天昏睡头疼。

春天有花粉热,夏天怕蚊子跳蚤,秋天总是忧郁,冬天又有懒病,她以为老天存心和她过不去,想尽办法从这里搬去那里。

生活尽有借口和理由。

流离

韩国杂货店里的人跟我说韩国话,日本餐厅里的人跟我说日语,到了香港,那里的人当我是大陆同胞,在我出生的家乡,没有一个年轻孩子识得我面孔,而当年读书工作的台北,已经是一个拒绝指认我的城市!

年轻的时候,总想去外面的世界,过一点不一样的生活,看一些不一样的事,之后去了北半球,西北半球,再回到赤道边缘,大陆性气候,海洋性气候,亚热带,与同种族同肤色的人在一国两制的时空里,演练另一种生活。

美国护照上要求持照人用铅笔填写姓名住址,方便更改。这年头大家搬来搬去,从一个区搬往另一个区,从一个州到另一个州,从一个国到另一个国,地球村里游移的国际人士,世界上每一个大城市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外籍人士”。整个欧洲几乎已经成为一个共同体,从巴黎到布鲁塞尔,从巴塞罗纳到柏林,都在一个“境内”,不需要签证,一个人可以来去自如,结婚、工作、买房子、生孩子。已经没有所谓的永久住址。伦敦让任何在该城市居住三个月以上的人以“永久居民”身份享受公共医疗设施。

作为一个自由主义的社会民主分子,犹太人以撒·柏林说要对自己的孤独感有特殊的理解,还要明白人多么需要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的自在感。他说:“归属感不只是拥有土地和国家,它还需要获得别人的理解,同时,接受自己的生存状态。”

孤独也是一种遗忘,一种自在,一种颓废。

虚无是一种左右不着边际的尴尬。

我们都将长大成人,走出梦想和童年,各自去营生。

如今,我亦已经变成一个世故拘谨疲惫而且胆小的中年人了!是谁说的呢?

不再容易狂喜或激动,不论在哪里,我变得迟缓而安静。不是因为这个城市,而是年龄与心境。

旅人之轻,水过无痕,如风如云,来去自如。

·图 郑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