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美皙 古 丁
中国妈妈遭遇美国儿子的恶作剧
我和凯相识在上海的一家美资公司。他是美国总部派来的副总,而我则是他手下的部门经理。那时,凯的妻子已经去世了,留有一个10岁的儿子。半年后,我与凯相爱了。
凯在回国前帮我拿到了去美国的签证。2003年1月,我带着6岁的女儿波儿来到了美国加利福利亚的圣迭戈。
当凯拥着我和波儿走进家门时,我的心里充满了幸福与期待。到了晚上,我们听到女儿在房间发出一声尖叫,我赶到女儿的房间,波儿一头扑进我的怀里指着被窝泣不成声。凯把被子掀开,我也禁不住吓了一跳:女儿的床上赫然放着一堆大便,还有几条很恶心的虫子。看到这些,凯尴尬地看了看我,然后伸手去拿那些东西。我还来不及制止,凯已经把那堆大便和虫子拿在手里递给我看——原来这些东西竟然是假的。“看来是杰西干的。”凯一边抱歉地对我解释,一边哄着女儿。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杰西真是顽皮至极。
那天晚上,我搂着女儿整夜未眠,我想着该如何与这个美国儿子和平相处,做好一个后母。我虽然接受了很好的西方教育,但是骨子里还有很多传统的中国化的东西。我担心与他有语言、文化、思维习惯上的障碍,又怕他无法忘记自己的母亲,总是把我跟他的生母相比。当晚,我再一次把一切顾虑都告诉了凯,凯给了我最大的安慰。
看到了凯的诚恳和真诚,我没有过多地给他施加压力。我当夜无眠:我很清楚,我与凯婚姻成功的关键是过杰西这一关。
第二天下午,我和凯一起去杰西的外婆家接杰西。这个金黄头发的男孩儿足足比女儿高出两个头。凯郑重地为我们做了介绍。杰西并没有当面为难我,只是礼貌而淡漠地和我打了一声招呼。
杰西的外婆是个和善的老人,她亲切地拥抱了我。寒暄过后,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美皙,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样的状况,希望你都会想到,杰西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我真心地希望你会成为杰西的好妈妈。”
一个多月后,我和凯举行了婚礼。婚礼的当天,杰西就让我出了丑:当我在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走向凯的时候,杰西用脚故意绊了一下波儿,结果波儿整个摔到了我披坠的头纱上,我的头纱猛地被整个拉了下来,连带着盘好的发髻被拉得七零八落。幸好我急中生智,当即笑着把头发披散下来,我的头发又直又长,披散下来如瀑布一般别有韵味,这段小插曲最终没有影响大局。
其实,麻烦才刚开了个头。蜜月过后,我主动提出暂时在家做主妇。首先,我要解决的是波儿和杰西之间的矛盾。我和凯看得出来,杰西对波儿可以说是百般刁难:吃饭时抢走波儿面前的冰淇淋;出门时突然冲到波儿前面把她挤到门槛上去;尤其在看到波儿和凯在一起的时候,杰西总是一扭头就跑掉了。虽然每次凯都在苦口婆心地劝诫着杰西,却没有收到什么成效。
幸好波儿是乖巧又勇敢的孩子,她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而哭鼻子。我知道,杰西是在担心我和波儿的到来夺走了凯对他的父爱。不久,我说服凯将波儿送到了巴尔博幼儿园,以便有更多的时间来与杰西相处。可是,几个月下来,我费尽了心思和杰西沟通,可是并没有赢得杰西的任何好感,他的内心世界从没有向我敞开过。见我如此委屈,凯只能把我搂在怀里宽慰。我注意到每当杰西看到他父亲和我略有亲昵时,眼里就流露出一种愤怒。
2003年7月16日是我的生日,凯在家陪我度过了愉快的一天。第二天早上,凯早早就往办公室赶。在送杰西上学之前,杰西突然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我:“这是给你的,昨天忘记送了,希望你喜欢。”见到杰西的礼物,我十分感动,暗喜杰西对我改变了态度。
那是一双米黄色的牛仔靴,我欣喜地穿上了这双靴子。随后便开车去了超市。谁也没有想到,当我拎着一大堆食品从超市出来时,居然有两个女警察出现在我的面前:“太太,我们接到举报,您的行为触犯了加利福利亚州的法律,请跟我们回警署接受调查。”听完了警察那段啼笑皆非的“司法”解释,我顿时哑口无言……
原来,加利福利亚州有条异常怪异的法律条文:如果家里没有饲养两头以上的奶牛,不允许穿牛仔靴。否则当事人将会在司法人员的监督下罚做义工一周,并处100美元的罚款。可我们家里哪里有什么奶牛,毫无疑问,这是杰西在动歪脑筋害我。他居然想出了这一招,我真是欲哭无泪。
美国儿子因为我被父亲“发配”到了远方
等我恢复自由回到家里时,杰西已不见了踪影。
凯告诉我,他对杰西的做法忍无可忍,没和我商量就将他送进了感化院,地点在牙买加。在我的想象里,感化院是少年犯待的地方。据说,有很多美国家庭都将自己家桀骜不训的孩子送到那儿“管教”。我质疑凯:“虽然我吃了点儿苦头,但你怎么可以把儿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凯有些生气地说:“他这么顽劣,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凯继而动情地安慰我,“孩子终有一天会长大离开我们,只有你才会一直陪伴我。我要让杰西明白你在家里作为一个母亲的地位,更希望能够通过感化院真正让杰西变成一个乖孩子。”我无言以对。虽然我知道凯的良苦用心,可是,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安稳而让杰西受委屈呢?!想起杰西的外婆曾对我说过的话,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很想知道杰西在感化院的情况,可是感化院与凯签定的合同是一直到杰西从感化院毕业,都不允许我们和杰西见面,连通电话也要经过院方允许。三个月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我在社区认识的一个国际红十字会的朋友最近要随团去牙买加,听说了我家的情况之后,她答应帮我。
到了牙买加,朋友帮我联系了静安感化院并通过当地分支机构告知院方:我们将以红十字会的名义到感化院为那里的孩子们做身体检查。
到了那个四处围着铁丝网的感化院,我没有想到,那儿的情况比我听说的还要糟糕。这里的孩子们都是十个人一间宿舍,床就是张木板,平时挂在墙上,睡觉时才放下来。早晨一听到起床的指令,他们就要麻利地穿好制服,登上拖鞋(为了防止逃跑,他们只能穿拖鞋),把床挂起来。吃的只有白菜和鱼,而且每顿必须吃完盘中的所有食物。孩子们洗澡会被限时三分钟,而且只有冷水。
感化院实行非常严格的奖惩制度。为了“毕业”,孩子们必须通过6个级别,达到一定积分才可以升级。一级的学生地位最低,没有许可不能说话、站立、坐下或走动;二级时,他们不经准许可以说话了;到三级,他们才可以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四、五、六级的学生的地位略高,可以穿一些自己的衣服、听音乐,还可以管教低级别的孩子。
在这家感化院,管教人员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控孩子们的各项活动。孩子们没有自己的空间,找不到独处的机会,甚至上厕所时也会有人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我听里面的一些学生介
绍,初来乍到的孩子们常常不服这一套,可是以身试法的代价相当惨痛。其中一种惩罚叫“卧地躺”——犯错误的孩子被带到一间空屋子里,就地躺下,不许说话和挪动,吃东西都要躺着吃。面对这种“待遇”,他们只能选择就范,争取早日“脱离苦海”。这就是静安感化院的理念,让孩子们置身于一个根本无法忍受的环境中,以强迫孩子们彻底向院方“投降”。为了避免他们的“教化过程”受到外界干扰,院方严禁他们以任何方式接见家长,除非重病。
断断续续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我异常震惊,这些教化手段简直毫无人性可言。我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我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杰西。可是一整天下来,我都没有看到杰西。杰西去了哪里?
第二天下午,我们被带进一栋单独的房子。院方告诉我们,只剩下这里正在受罚的几个孩子还没有做身体检查了。我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杰西无疑正是这几个受罚的孩子之一。
我们见到杰西时,他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身下只有一张薄毯。杰西看到我,眼睛里有一丝亮光闪过,但是很快又灰暗下去。我蹲下来看杰西,才短短三个月,杰西的变化太大了,他的表情木然,全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他的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杰西也看着我,我轻轻问:“杰西,你还好吗?”杰西没有回答我,反而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恨我,是因为我他才会来到这个地狱般的地方。那一刹那,我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把杰西救出去!
院方得意地说:“我们的管理效果十分明显,看吧,这个小孩儿,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听,第一个月躺了四次。哼,这个月他才躺了一次。”我问这次为什么要罚他。院方说,他在排队时悄悄和人说话,被管教员听出他的声音后,他竟然拒绝供出和他讲话的人。院方说,这次,他要躺到说出那个人为止。
我的脑海里想起了许久前的纳粹集中营。一种强烈的负疚感袭击了我的内心,我的眼泪不听话地奔涌而出:如果因为我的到来必须让杰西受这样的惩罚,我情愿结束与凯的婚姻,把平静还给他们父子。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做,就是必须拯救杰西离开这里,否则我没有资格做一个母亲,永远没有!
中国后妈的爱心拯救战
晚上回到住处后,我立即给凯打电话通报了情况。凯非常震惊,我急切地对凯说:“亲爱的,快点儿想办法把杰西救出来吧。想想吧,他或许永远无法从那个地方‘毕业。即使有一天他从那里毕业,也会变成一个被扭曲了人格的孩子。”凯焦急地说:“可是,当初签定合同时,说好了不能中途退学,违反合同要交纳3万美金的违约金呢!这样吧,我明天就去找律师咨询。”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在酒店里守着电话。到了下午,凯打来了电话:“律师说,合同规定得很严格。除非心甘情愿交纳3万美金违约金,否则别无它法了。”
我愤怒了,我就不相信会有这样不讲人性的地方存在。就是打官司,我也一定要把儿子给救出来!
我让凯把合同及静安感化院的相关资料传真给我。在仔细研究后,我发现了合同中的漏洞——如果学员患了重病,可以马上从感化院毕业。我的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只要红十字会说杰西患了重病,杰西就可以脱离苦海了。我想,无论如何,先把他弄出来再说。经过一番恳谈过后,善良的汉克斯答应帮忙。
隔天,我就在红十字会的临时医护室里见到了杰西。一看到杰西,我就激动地将他搂在怀里。杰西本能地抗拒了一下。我将他搂得更紧:“杰西,你父亲并不知道这里是这个样子的,他以为只是一所管理严格的住宿学校而已。我爱你,杰西,你母亲能够为你做的事情,我都会为你做的。我一定把你带回美国去,相信我,儿子!”
听完我的话,杰西僵硬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我感觉到他正慢慢靠向我的怀里,有湿润的液体一点点浸透了我的胸襟。
那一瞬间,他成了一个无助的婴儿,正迫切地寻找着母亲的保护和爱。
可是,事情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么顺利。不知怎么的,校方发现杰西的身体状况并没有红十字会说的那么糟糕,便粗暴地推翻了汉克斯的医疗鉴定。
看来,这次是没有办法带走他了。离开杰西时,我拍拍他的肩:“杰西,你是个男子汉,一定要顶住啊!”杰西低下了头没说话。在上车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说:“谢谢你,美皙女。”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听了杰西的话,我愣在了那里,身体里顿时流过了一股缓缓的暖流。
回到美国,我和凯找到律师。可律师却说,静安感化院的办事处虽然设在美国本土,可是它的院址却在牙买加,美国的法律很多时候鞭长莫及。
我们顿时手足无措,心情也极度恶劣。祸不单行的是,波儿在这个时候竟然得了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
医院让我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可一看到同意书上有愿意承担风险字样,我的心都乱了,把笔放在了一边。医生制止说,孩子的监护人必须签署意见。我接过笔签字时突然灵光一现,兴奋地大叫着:“有了!有破绽了!我没有在合同上签字,他们剥夺了我的监护权!”
原来,我与凯结婚后,同样成为了杰西的合法监护人。凯与静安感化院签合同时我还在被监督做义工,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所以,那个没有两个法定监护人签名的合同是不完整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感化院剥夺了我作为监护人的知情权,这就表明,他们和凯签署的合同根本无效。
我和凯一商量,由他在医院陪波儿,我立刻去找律师。接下来,我们和静安感化院驻美国办事处打了半个月的官司。由于合同书未通过两个以上的监护人共同签署,加上听了静安感化院对待孩子的严酷行为,陪审团开始倾向我们。不久,法院准备下令调查感化院在美国的非法招生行为。在这种情况下,静安感化院不得不和我们达成了和解协议,官司最终以我们的胜诉告终。杰西在圣诞节前就可以回家了。
2004年12月21日,凯亲自飞到了牙买加去接杰西,我和波儿则在家里布置圣诞树。22日下午,门铃响了,门外站着杰西和凯。凯轻轻拍了拍杰西.我知道凯已经在路上将我们这一个多月来做的事全告诉了杰西。波儿递给杰西一副新的棒球手套,这是我们送给他的圣诞礼物。泪光盈盈的杰西缓缓走上前,第一次主动拥抱了我:“妈妈,我昨天晚上对我天国里的妈妈说,我终于有了一个新妈妈了。她爱我,像我从前的妈妈一样,我请她放心。妈妈,对不起,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请您原谅。妈妈,从现在开始我该叫您妈妈了……”
我看着凯,凯的眼中也溢满了激动的泪水。我把杰西搂在了怀里,接着凯也搂着波儿,我们四个人终于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是,是爱让我们一家人跨越了所有障碍,终于幸福地走到了一起。
责编/范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