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

贾涵斐

寂寞青涩，然而是天堂。

——《寂寞天堂》

饭饭的《寂寞天堂》一文，我是在2003年的8月我开始复读生涯的第一天看到的，以后就一直忘也忘不掉。

小妮写信来，又提到这篇文章。那时我和小妮坐同桌，两个人每每对着它泪水涌动。手握在一起，手心是潮润的，指尖是冰凉的，眼眶是微微泛红的，无需说什么的静默，至今仍这么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

那一年，我们是为了梦想而义无反顾的人。

用一个暑假的时间积攒了足够的坚定和勇气，再一次踏入熟悉的校园。放弃了小班，来到一百七十多人的复读教室，只因为我们都已变得那样小心翼翼，敏感的心早已体尝到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那种孤独与凄凉。

那个炎夏，汗水是最常见的装饰。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共用一个暖瓶去小卖部打开水，时而挥动扇子引来一丝凉意，分享一些有关高四生的文章和打动自己的只言片语，或用文字抒写一些感受，拉着手彼此鼓励，然后埋头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

我们一直坐同桌，一直在那个位置。窗外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在次年春天开了满树的淡紫色花朵，后来又凋零了一地，于是雨后空气中就有了淡淡的花香和清新的泥土气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树的叶子慢慢多起来，遮住了那个鸟巢。天气的冷暖，和心情一样变化不定。

我们都是感情丰富的女孩子。她喜欢三毛，我喜欢席慕蓉；她喜欢吃棒棒糖，我喜欢吃巧克力。我们都喜欢跑步，每天晨读课前会有早操，我们便结伴到校外跑步，回去后为对方倒上一杯白开水，用纸巾擦去水杯外壁的水滴。在厌倦语文课时也会捧着水杯慢慢地喝，神游万里，或看一些自己喜欢的书，聊作休闲。有时亦会略微嘲笑一下数学老师目空一切的神气和原始繁琐的解题方法，在下面交流一下，整理一下笔记。有时我也会耐心地为她讲解一道道英语题和阅读中繁杂的章句，看她紧锁的眉头轻轻化开，浅笑着说Thanks, dear，正如她为我讲解让我头疼的地理题目让我豁然开朗一样。

日子一天天、一天天，不急不缓地流过，转眼之间我与这些情节之间已经隔了这么长的距离。而太多的阴郁和压力都被留在身后了，在记忆中闪现的，是冰天雪地中的长围巾带来的些许温馨，是阴云散尽后天空一碧如洗的澄澈，是暗夜中亮起的星辰。

她寄了大头贴来，青青的苹果图案环着她圆圆的脸庞，她笑着露出两只小虎牙，却想起当初她一脸坚毅地对流泪的我说：“没事。饭饭在中学时代结束的时候是和朋友亲人一起微笑着的，我们也会。”

坐下来，微笑着凝视我亲爱的朋友，想起那些约定、那些理解、那些鼓励，觉得无比幸福了。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八声甘州》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春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枝头盛放的花朵昭示着生命的欣欣向荣。我却不由想起这首诗来。

八小时的特快加上一小时的公交，便从家乡来到这里。如饭饭所说，“在那样的县城里只有考上大学才是惟一的出路，否则永远不能摆脱平庸得出奇的生活。”我亦一直想要实现一个高飞的梦想，摆脱那样的生活。可走出来了才发现自己还是深深依恋着那个地方。那里有太多牵系，太多爱，太多印记。在陌生的城市，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在拥挤的公交车里，我的心里一直一直放映着一幕幕熟悉的影像。一点一滴，将我攫住。

我的身体中，却内生有坚实的支撑。因为那个小城，更因为我的家。那里有我的父母，我用整个生命去爱的人。而那时他们却于无形中给我很多的压力，他们对我期望太高，有时让我陷入疲惫。他们一再督促我一心一意刻苦学习，却不知道我已经走得如此艰辛。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对我的爱。我也的确曾是个不够努力的孩子，他们想多提醒我。而我，就只有尽力隐忍所有的苦闷和泪水，对他们歉然微笑。

想起自己一遍遍地对着饭饭的话发怔：“哭泣的时候我问自己，要怎样，我才能报答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呢？”无助迷茫时会觉得自己要失掉整个世界。我想到父母便心痛得不能自已。在落榜的打击下我默默打理自己的悲伤和绝望，也了解他们的失望和挂念。每周日下午有半天的休息，回家看到他们刹那欣喜的眼神和温暖的微笑，吃他们为我准备的饭菜，听他们一遍遍的训诫和询问。知道他们也是焦急的，迷茫的。他们也许没有以我想要的方式来爱我，却永远都会给我他们所能给予的全部的爱。在学校时我会一遍遍想起他们，想起他们的许多眼神和动作，想起他们对我的期待和寄托，想起父亲的慢性眼疾和胃病、母亲的肩周炎和偏头痛，想起他们对我的宠爱和包容、关怀与叮嘱，没有雕饰毫不张扬的父爱，明亮温暖清晰的母爱……直至泪漫双目，直至无以复加。

然后还是继续埋头安安静静地做我的题目，翻看一科一科的笔记，表情淡定，波澜不惊。可是有时真的想好好流一场眼泪，为最亲爱的人对自己的不理解，给自己至为痛楚的伤痕。他们给予我无可取代的爱，却也在那样的环境里给我那样的负担，我的委屈，只有深深埋藏。

不过也因为自己太作茧自缚了吧，在那样的恐慌中故作镇定，在那样的压力中尽量平和，可是依然敏感，容易急躁、容易误解、容易自缚。静下来想想，他们也是为我好的，从来没想过要给我压力，只是我自以为是地要与他们赌气和争执，一味地强调自己的压力、处境和感受，而忽略了他们的良苦用心。高考后我们一起在家忐忑地等分数，不时开些玩笑缓解紧张的心情。在分数出来的一刻我们交换了欣喜的眼神，我们都发自内心地笑了。晚上与他们举杯共贺时我看到他们的眼中有一点点的闪动，我真的想流泪了， 却还是很开心地笑。

在无声中，一切误解和不愉快，都化解了吧。

想起母亲看见我时神采飞扬的笑容，想起父亲每周骑自行车送我去学校的情景。那个坐在车子后座上的女孩子，穿着红格子大衣，剪着短发，嘴角有微微的笑意，因为她心里一直一直明白，是父母的爱给了自己厚重的安全感，给了自己一生一世任什么也无法夺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