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悟

2005-04-29 00:44
山西文学 2005年9期
关键词:文代会但丁名声

巨 望

人一生不得一回病,其实是不正常的现象。说这话并不是我这人心理阴暗,盼着别人得病,实在的是,人一生如果没有得过病,就少了一种人生体验,也许这种体验可以使一个人变得宁静起来、纯粹起来、高尚起来,甚至使人得到某种感悟、某种解脱、某种难以言说的禅慧,或者相反。

我长得瘦,平时就给人一种病病歪歪的感觉,似乎有一种一风即可吹跑的单薄,鉴于此,一些好心的朋友,见面的第一句问候语居然几十年一贯制“你又瘦了” (我的某一篇小说的题目即此,可以参看)。紧接着的嘱咐是“千万要注意身体”,随后有伟人的关于“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作注脚,说:“没个好的身体,当再大的官也没用。”——我想这一定是真话,我也从来就以这样的真话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忘记注意身体”。让我失望的是,身体的胖瘦、强弱、健康与生病,在某种意义上讲,竟然是不由人的。我的一位过去的同事,早上锻炼得挺好 ,居然就早早走了 ,平时也没甚灾病 ,人长得壮实着呢——唉,真是“匪夷所思”了。有这些事例作背景,关于身体锻炼之类的忠告,我也就当耳旁风了。心想:该死不得活,由他去好了。这种“消极”的应对态度,自然是要遭殃的,这不,刚刚开罢文代会,正准备过春节之前,自己居然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文代会是公历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七、二十八日召开的,我是二○○五年元月十七日躺倒的,前后没隔了二十天。有人就说风凉话——官帽太大,服不住。我也觉得“服不住”。

那天是一位朋友的生日,朋友来看我,聊得很融洽,不觉就到了晌午。人总要吃饭,就留朋友一起吃饭,给他过个生日也好。这样想了,就召集几个要好的朋友,与我们李主席一起分享朋友相聚的乐趣。有点扫兴的是,有好几个朋友没到,至少三四个罢,只到了两个朋友。也罢。吃饭的时候,有朋友说赵紫阳逝世了。我心中一惊,忽然想起了过去的几次聚会。一次在我家相聚,正吃着饭,电视上说把胡耀邦总书记给免了。大家讨论了一番。隔了好几年,这几个朋友又聚会的时候,席间,说是赵紫阳出事了——大家就肃然起来,说,咱再不能聚了,一聚非出事不可。这一回聚会,人虽不全,紫阳先生却走了。虽然大家还是有说有笑的,我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饭罢出门,一股西北风吹过来,把一头的汗吹干净了,我赶紧捂了额头,生怕有邪气侵入,毁损了“贵体”,让大家再发一番关于健康的议论。提拔之前,就有上级领导拿我的体质说事儿,担心我的身体垮了——我想,这固然是好意,何尝不是一种借口——自己这样不争气,竟要跌进人家嘴里吗?

然而,病来如山倒,一点法子都没得想。走了没几步,肚子就拧起来,而且越拧越紧,越紧越疼。心说:坏了,老毛病犯了,一定是慢性结肠炎复发了。这“伙计”可有二十来年不露面了,这一回恐怕是又回来找我了。一面从饭店往单位走,一面对大家说,“肚疼”,“要坏事”。大家以为我开玩笑,竟都没在意。回到单位,一位搞摄影的朋友还准备给我照张“标准像”,据说是预备着“登基”之用。这也有个原因,此前,他给我们李主席照过一张像,居然把李主席照得牛群似的,我就说,也给咱拍一张,哪怕冯巩似的也行,最不济还照不成个李文华?我的朋友就当了真。吃饭时,就带了相机。

然而,我肚子疼得实在坚持不住。刚摆了个造型,就有些内急,匆匆收拾起尊容,急慌慌往“WC”跑。大家以为我开玩笑,也没在意。从厕所出来,没走了三步,我就走不了啦,赶紧呐喊李主席。李主席事后说,就像装得一样。好在有小干事扶住了我,否则,我一定躺在了冰冷的水泥楼板上了。

闲话少叙。大家忙打了的,急送医院。我已让病弄得一点自主性都没了,除了心中清醒之外,四肢已全然不由自己作主了。大家搬头的搬头,扛脚的扛脚,送到医院,任由医生折腾。就像放在案板上的鱼,清蒸、红烧、油炸,悉听尊便。

过程就省略掉吧,我便了近一周的血,饿了五天饭,终于算止住了疼。据家属事后告说,还下过一回病危通知书。躺在病床上,盯着白糊糊的天花板,我想了些什么呢?

我想,当时“一旦无常万事休”,我能从这个世界上带走什么?

能带走官位吗?不能,人一死,腾出一个“正处”的位置,正好安插旁人,盯着“正处”的人海了去了。能带走名声吗?不能,名声于我何有哉,“走他人的路,让自己去说吧。”——但丁后来说。但丁伟大是别人说的事,与但丁有甚关系!能带走金钱吗?不能,古语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空手而来,空手而去。钱是什么?一个亿万富翁得了肝癌,急得头直碰墙。钱能买来命吗?真真笑话。娇妻、爱子、情人、二奶,还属于自己吗?过去有殉情的恶俗,但你知道同你一起死去的,就一定是你的吗?我又想,自己平时爱书如命,别人借去看看,居然小气得可以,就像拿自己的命一样,简直可笑之至,如果现在自己走了,书算什么东西。唉,悲从中来——死神到来时,自己连一根针都带不走!

我继续想,既然这样,人生还有何乐趣呢?及时行乐吗?——这似乎是在催着自己早死,披张人皮不容易,早死还不如不来。那么,人生的终极(上接44页) 意义是什么呢?我想到了两个字:“奉献”。

是的,奉献。人的最大快乐应当是让别人活得快乐。我就想,既然我们带不走官职,我们一旦当了官,就得多办好事、实事,尽到自己当官的责任;我们一旦有了名声,就用名声为别人谋点幸福,让这名声成为大家的福音;钱不是好东西,但也不是坏东西,有了钱,多想着点鳏寡孤独,多做点修桥补路的事,钱的坏处,也就变成了好处。我们要把爱妻子、爱子女、爱情人、爱二奶的爱心发扬开来,我们要爱每一个人,并且把这种爱心,变成一种爱这个社会,爱这个世界的实际行动。我就想,别人再借我的书,我一定不会那么吝啬,即使他不还,我也不会记恨他——也许,那本书于他更有用呢。

我在病床上就这样想了。出院后,我也努力地这样去做。但人是有忘性的,一旦好了,就可能忘掉过去的痛苦,一旦现实中碰到利益冲突,就容易把自己摆在前面。这让我想起了佛教。佛祖真是一位伟人,他居然提出了“忘我”的要求,这与共产党的大公无私精神实在也不分伯仲。我不是佛教徒,我也不是圣人,但病让我感悟到,人生苦短,一口气上不来,一切就都宣告结束了。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高高兴兴地生活每一天呢?为什么要与别人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斤斤计较呢?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执着,快快乐乐为社会做点事情呢?

也许,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吧,但我坚持自己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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