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淘书情趣等

2004-09-29 06:51郑振铎等
读书文摘 2004年10期
关键词:黄裳卖书陈寅恪

郑振铎等

陈寅恪为海内外知名的历史学家,早年游学欧美,曾入德国柏林大学、美国哈佛大学等,前后留学长达10年之久,占其一生1/5的时间。他通晓10多国语言及蒙、藏、波斯、西夏等文字,尤其精通梵文。陈寅恪从38岁开始发表学术论著,出版专著7种,刊发论文近100篇。晚年在失明膑足的情况下,依然以坚毅的精神上课讲学及研究著述,主要著作有《寒柳堂集》、《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元白诗笺证稿》等,不幸于“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死。

陈寅恪(1890-1969)自幼嗜好读书,博闻强记,遍读家藏。可能是从小受书香家庭的熏陶,不仅爱读书,而且喜欢淘书藏书。他在美国哈佛求学时,生活并不宽裕,但每月仍然从留美官费中留下钱去买书。他曾对好友吴宓说道:“我今学习世界史,遂先将英国剑桥大学出版之《剑桥近代史》、《剑桥古代史》、《剑桥中古史》等10余册全套购之。”足见他购书欲望之强烈。在哈佛期间,陈寅恪还经常逛旧书店淘书,“买到极便宜之书”便欣喜异常。美国书店销售旧书的传统时至今日仍不变,现在一些美国大学书店新旧图书皆列架陈墙,旧书叫做“used book”,封面上贴有“used”的黄色小标签。新旧书籍任凭顾客选购。当年陈寅恪在这里淘到了不少心爱的好书。

陈寅恪不仅在国外买书,回国在清华大学任教时,依然是购书成癖,毫不吝惜。他的书房里到处是书,甚至堆积在地,无处插足。平时也不愿叫人整理,怕搞乱位置难以取读。每年春节琉璃厂集市期间,他总是要去逛旧书摊。有一次,他一下子花2000元买了一套日本印的《大藏经》,约二三百册,可见他对书的兴趣之浓。陈寅恪淘书、买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便于治学。1923年他曾在写给亲友的一封信中说道,不买书“则不能求学”,无书是不能求其学的。陈寅恪之所以有那么精深的学识,除学术上刻苦之外,与他拥有的丰富藏书是密切相关的。非学无以广才,学问是从学习中获得的。而当年的文人主要靠从书本上汲取知识,因为那时还没有电视机,更没有英特网,陈寅恪也只能通过书本及老师的传授中获得知识,增长学识。当然这也许与陈寅恪天资聪明有关,但再聪明的人,假如没有丰富的藏书想做大学问也是不可能的。可以说快乐的淘书,丰富的藏书是造就陈寅恪成为大学问家的重要因素之一。

李国文的三次卖书

李国文是位当代的小说家,1930年生于上海,1952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某部文工团任创作员,后任《小说选刊》主编,他的长篇小说的代表作有《冬天里的春天》、《花园街五号》等。小说家是以创作为己任的,但作为作家,与书总是特别有缘的。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一位作家说过自己不读书就能成为作家的,作家与书有一种天然的缘分。李国文生平也拥有不少的书,但他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不曾写过自己买书的缘,而写了一篇被迫三次卖书的《卖书记》,让经历过上世纪50、60年代的读书人,读起来有颇多的感叹和惋惜。

对喜欢买书的人来说,常常会为买不到好书而懊恼,为好书失之交臂而遗憾,为掏不出那么多钱买书而诅咒书价之暴涨。但无论如何,买不到书总比把自己心爱的书被迫卖掉要少些难受。那种看到自己珍藏的书刊被撕碎了包咸菜,或被送进废品回收站去造纸,其滋味实在是撕心揪肝般地疼痛啊!李国文生平是经历了这样三次痛苦的卖书体验。第一次是在上世纪的50年代,他把自己怎么也割舍不了的一些书带到了北京,作为单身汉,集体宿舍缺乏空间,又怕自己的藏书被人看作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读物,只能把这书送到东安市场的旧书摊上,“三文两文便卖掉了”。为此,他遗憾了好久,因为他把一本珍爱的外国作家的短篇小说集给卖了。这本文笔幽默的文集,直至90年代还让他时时想起,而无缘再见。

李国文第二次卖书是在60年代,这次卖书的原因是迫于“饿啊!辘辘饥肠光靠酱油冲汤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越喝越浮肿。夜半饿醒了,就得琢磨家中还有什么可以卖的?救命要紧,压倒一切,人到了危殆的时候,求生的欲望也益发强烈”。为了食物,也只能把珍爱的藏书变卖了。自己推着车把书送到西单购物中心的原来商场里的中国书店,全部卖掉了。在卖掉的这些书中,他感到“最凄怆的莫过于那套《译文》了”,因为这套杂志的复刊和前几期是“把心掏给你的”朋友送的,如今一起卖掉实在有一种“不能释然于怀”的感受,但他也出于无奈,只能祈求老同学原谅了。当时太需要钱了,因为他实在太饿了。

李国文的第三次卖书,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后期的动乱年代。这时“卖掉所有可能涉嫌的书籍,完全为了保全性命,是生死攸关的头等大事了”。为此,除了妻子的钢琴乐谱外,“基本上将大部分书都送到了废品站卖破烂”了。这是多么可惜啊!但在那个年代有什么办法呢?当年古籍、翻译小说都被“红卫兵”视为封资修的东西,如被抄出来就有被游街和饱尝拳脚殴打之苦。这是出于无奈,也是时代之悲哀。李国文为此祈祷上苍:“愿从此不卖不想卖的书,那该多好!”我相信这是读书人的共同心声。好在如今读书人的春天到了!像李国文也再也不要为了饥饿,为了躲灾而割爱卖书了。

黄裳访书

大抵爱藏书的人,都有访书的嗜好。自诩“从小就喜欢书,也从很小起就开始买书。对于书的兴趣多少年来一直不曾衰退过”的黄裳,对访书更是津津乐道,写了多篇访书的佳作,让知音者读来颇有同乐之情趣。

黄裳是山东益都人,1919年出生于河北井陉,原名容鼎昌。抗战开始后他到上海交通大学电机系读书,并开始写稿涉足文坛。在读书上课之余,还抽空到处访书淘旧书。他曾说道:“‘八·一三战起,在我家的附近就是徐家汇的旧街,土山湾封锁线近处有一家旧纸铺,每天都从那里流入的大量旧书报中秤进可观的‘废纸,转手进入还魂纸厂。每天课余我总要到那里看看,用早餐节余的点心钱选买零星小册,乐此不疲。”在这段时间里他通过努力访书购买,后淘得多种新文学的原刊初版本的书籍,例如鲁迅、周作人、郁达夫的著作及全套《小说月报》等,实在是为他以后撰写近现代书话积聚了丰厚的第一手资料。黄裳的这种访书淘书的嗜好,几乎是伴随了他的一生。这从他在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的有关访书作品可以得到印证。其中的“西泠访书记”、“姑苏访书记”、“琉璃厂故事”、“访书琐忆”、“湖上访书记”等,展示出这位书话大家勤于访书、嗜好藏书的浓郁情怀,反映出“以人生为书,以书为人生,揭天下鲜知之旧闻,或乐古,或讽今,常有久历沧桑、冷眼看世之态”的人生和写作风格。

黄裳在访书中不仅收到了许多珍籍善本书,而且也相识了多位卖书的书友,并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一提到书,总免不了让他想起卖书的书商友人。他曾说:“我以为旧时代的旧书商人,也是值得像《游侠列传》那样为他们写一篇合传的,虽然这个行业的人数并不太多。而那素材就保留在藏书家的许多题跋中间。”黄裳为此还专门写过《老板》等三篇文章,以怀念这些带给他“欣喜和免不掉的失望”的书友们。

黄裳在访书中,为能淘到嘉靖刻的贾谊《新书》、黄丕烈跋的明抄本《野客丛书》等而欣喜若狂,同时也为因缺乏资金、人才而使善本线装书濒临霉坏,无人保管整理而痛心。他大声疾呼:“在我们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里,有那么一些从事古旧文献搜集、整理、流通的专业工作者,是完全必要的,绝不能说是浪费。”黄裳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古旧书店里,真正能从事古旧书籍的鉴赏、整理的人寥寥无几,如任其发展下去,“不要好久,人们把家藏的宋版书送到店里,也无人能加以辨识、处理的情况必将出现。”其实这种情况曾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在苏州出现过。宋刻宋印的苏诗,就是由藏书者的后人送到苏州书店而无人能识,实在令人忧心。因此黄裳善于从访书中发现问题,并为之呼吁告诫书界,是值得我们政府和从业人员认真记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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