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清
打会
七十年代期间,工厂里流行着一种经济互助形式——打会。那时人们的收入普遍低下,一般职工每月只有30来块钱的报酬。若想买一块手表,办辆自行车,添台缝纫机,或是结婚做寿,砌房造屋,得借打会之力,以解一时之需。
打会通常在同一车间内进行,大家熟悉,知根知底,没人使奸耍滑。打会得有人发出邀请,请会者都是等钱用的职工,请会者叫会头,要有一定的号召力与组织力。会头实在木讷不善社交,得请一个有组织才能的职工来代理。打会的人数一般是12人,周期为一年,每人金额10元左右。在物色人选上,未婚青年,无牵无挂,最为抢手。在那个年代我曾持续多年光荣地被列为首选对象,至今想来,能为工友出力解忧,深感自豪。
待人数凑齐,会头便利用工余时间,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开个简短的小会,谈谈有关事项,说些客套话语,并向大家散发卷烟糖块,以示谢意。会头是第一满足者,任是哪个月得会,大家都得应允,余者一律抓阄,确定得会次序。当然,会员中若有其它职工等钱办事,大家都好商量,互相调剂,一团和气。
每到发工资之日,会员们刚拿到工资,会头便来收取,收齐后,便交给当月的得主。钱这个东西在世界上最为敏感,不能有半点差错,日期、时间得有保证。有时会头上夜班,白天也得赶到工厂,一一落实。我曾参加过好多会,亦曾耳闻目睹其它工友间开展的会,均能善始善终,颇尽人意,这完全取决于工友间的友爱与信赖。
到了八十年代,人们的收入大为改观,生活水平也逐年提高。如今一般职工,宅有电话、空调,行有摩托已不足夸耀。据银行方面的统计,如今一般职工家庭平均存款,均在五位数以上。随着时代的发展,打会这种经济互助形式,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并从人们记忆中淡化忘却。
这些日子整理当时的日记,勾起了我苦涩的回忆。打会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是收入低下年代的组织。它虽本着互助互利,自觉自愿的准则,其实它是一种无奈的权宜,是一种残缺的圆满。
接汗衫
30年前扬州夏日的街头,满眼都是穿接汗衫的男人。老者穿,少者亦穿;工农商学兵穿,干部们穿。仿佛是种时尚,就像今天流行T恤衫、牛仔裤一样。不过这其间孕含着一种淡淡的酸楚,美其名曰,是艰苦朴素的具体表现。
接汗衫这个概念在今天的年轻人来说,已陌生得不知所云。年纪稍大者则记忆犹新。那时人们的汗衫背心常常穿洗得洞洞眼眼,如同渔网,仍舍不得扔弃,于是送到编织店去,剪去上半截或是下半截,缝接一段新的,既经济又节约。人们照例穿起,走大街过闹市,来登堂去入室。一时城里专做接汗衫营生的编织店春笋般涌现,且生意兴隆。
其实那时一件汗衫背心,不过一块来钱一件,并不昂贵。惜乎人们的收入普遍低下,国家亦不富有,舆论界也在宣传倡导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思想。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不爱绚丽的鲜花,谁不爱抒情的音乐,谁不爱佳肴华服。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在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人们的心灵已被扭曲,谁若有这样的奢想妄谈,定要受到群起而攻之的谴责,给你抡上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重重一棒。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应有机结合,同轨并进。其实每个心灵都在焦灼地呼唤,每个人都在翘首企盼。
如今生活富裕了,人们穿衣讲究流行色彩,注重推陈款式,追求新潮衣料。衣服还未穿旧,因为款式落伍,色彩过时,便要“退居二线”.汗衫背心旧了破了,阔绰者一弃了之,节俭者则用来做抹布扎拖把,或留给子孙做尿布,再没有人到编织店去重温那段酸楚的别梦,编织店早就老调不弹,翻唱新曲了。
今天妻子为我买了件昂贵的T恤衫,我有所不忍,眼前便浮现出30年前的一幕。我热爱生活,赞助明媚的阳光,但我没有忘记过去,没有背叛生活。
汰衣
过去没有自来水,吃水用水得到水井去提。当时自己虽小,每逢提水,我常自告奋勇。遇到费水的汰衣,可麻烦了,得先把木盆搬到井台。于是妈妈汰衣,我便一桶桶地提水。汰净一批衣服,少说也得20桶水。只因为气小,一桶水七撞八碰地提上来,只剩下了半桶。一双细嫩的小手,常被桶绳勒出两道又深又红的绳印,有时还磨出血泡。汰完衣服,常常累得腰酸腿痛,苦不堪言。
后来每逢汰衣,干脆到渡江桥的古运河去,既省力又爽手。古运河在我们家的北面,仅有五六分钟的路程。妈妈洗好衣服,我们便挎起竹篮。竹篮里满是麻花样蜷曲的衣服,沉沉的,随着脚步的起伏,竹篮颤颤地发出吱吱的声响。
来到河过,卷起裤腿,趟到河中。随手将衣服甩开,搓搓,拧干,那肥皂沫就像螃蟹吐出的泡沫,全被拧了出来。再搓,再拧,直到汰净。每逢大件衣物,诸如床单、被单、外套之类,我们便在河边的石头上搓揉,有时干脆用捶衣棒敲打。那捶衣棒是榆木或桑木制成的,沉而结实,捶起来有力。在一阵啪啪的声中,肥皂水全被捶打出来。待衣物汰净,得两人对拧,方能拧干。
每次汰衣为省时间,我们都抄近道。但需经过一个叫万元桥的农庄。村人养了好些狗,这些大狗小狗专爱站在路旁,对人乱叫,很是怕人。有一年的夏天,汰衣归来,一条齐腰高的花狗,冷不防地窜出来,对我二姐的小腿就是一口,咬得鲜血如注,真是怕人。后来据老人们讲,要治狗伤,须用此狗脊毛烧成的灰,敷在伤处,方能无恙。狗伤是治好了,只是一载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以后汰衣,或是邻人结伴,或是绕道。
六十年代末,小区通了自来水,七十年代初便普及到千家万户。这下可方便了,只要拧开水龙头,那清澈的流水哗哗直泻,洗衣做饭,轻松省力,不知方便了多少人,省却了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