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淳于
男友铭走后的第9个月,我顺利考取了研究生。上课、睡觉、上网、做实验,依旧雷打不动地两天给铭发封邮件,每两个星期打个电话,这是我的生活。
不久我分了导师,由此结识了一帮英俊潇洒机智的“青年才俊”师兄弟。上官是其中之一,开始对他注意最多不是因为他帅,而是因为他是惟一不戴眼镜的男生,眼眸深而黑。分课题研究小组的时候,导师说:“上官,你时间多些,多带带淳于。”靠在饮水机旁边的上官连连点头,顺手倒了杯温水给我。透过半杯水,看到一次性纸杯杯底映出来的是我最喜欢的海蓝色。
生活中越来越多的时间被叫到实验室去做实验查资料写报告。我的同学们叫苦连天,课题组里经常有以大压小的事情发生,高几届的研究生通常会把导师给自己的任务交给新人。我真是幸运,带我的上官非但不支使我做东做西,而且总是帮我,导师面前也总为我讲好话。呆在实验室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跟上官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空旷的实验室和枯燥的实验中有个很会说笑的人在身边便不觉得空旷和枯燥。我还是每两个星期给铭打个电话,但邮件越发越少。
渐渐地,我在办公室上网查资料时开始用OICQ和在隔壁做实验的师兄弟聊天。OICQ里“鸡蛋”是跟我聊天的固定搭档,我则叫“鸭蛋”。“鸡蛋”跟“鸭蛋”碰在一起就很有话说,有时有连续几个小时的聊天记录。当然,再怎么聊,“鸡蛋”、“鸭蛋”绝对不会网恋,因为“鸡蛋”知道“鸭蛋”有男朋友,而“鸭蛋”知道“鸡蛋”就是上官师兄。但聊天和邮件是很可能冲突的,有好几次我都是因为聊天而忘记了给铭回邮件。
终于有一天,当上官师兄夹着笔记本电脑到我寝室给我拷MP3的时候,开始有室友戏言我和上官很是般配了。说实在的,我的心开始变得忽上忽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OICQ上的头像,心总跳得比平时快。心动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已经没有恋爱的权力:我是铭的女朋友。虽然因为铭越来越忙,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铭走后的第21个月,圣诞节来了。平安夜没有安排什么活动,吃完晚饭便去实验室。一个人在实验室心血来潮想到给铭一个惊喜,于是跑出去买了一张吉通卡给铭打电话。奇怪的是,电话那端很久很久才有人接听,而且还是个讲德文的不懂英语的青年女子。铭那里现在应该是凌晨三点了,凌晨三点怎么会有女子在铭的房间?
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回到实验室,木然地坐在电脑前,看到OICQ里“鸡蛋”的头像亮起来,忍了很久的眼泪不由哗啦啦流出来。当“鸡蛋”问:“怎么了怎么了?上网也不理我?”这时候,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像个苦孩子一样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上官。
OICQ上的“鸡蛋”很久没有反应。我就在怀疑是不是网络断了的时候,我听到隔壁门响,满脸严肃而又慌张的上官推门进来:“你没有事吧?”
沉默良久,上官深吸了口气,颤颤地说:“做我女朋友好吗?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但因为知道你有男朋友……”
他距离我不到半米,而铭,我只知道我们隔了半个地球,事过经年,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我太累了,真的希望有个肩膀靠一靠。上官后面的话我没怎么听清楚,只是一阵感动便糊里糊涂就势靠在上官肩上放声哭了出来。我从没有认真去想这么一靠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辞了做铭的女朋友的职,答应了上官。但是这一靠以后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圣诞过了以后,我仍然是我,上官仍然是上官,无非四目相对里有了些你知我知的默契。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从实验室回到宿舍,刚好电话在响。接起来竟然是铭:“淳于,终于可以跟你联系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一边忙考试一边找房子真是累坏了……”我摸不着头脑:“你换房子了?”“是呀,我原来的房东老太太把房子卖了,我跟一个留学生合租,直到现在才又搬家安顿下来。”我脑袋一下蒙了:铭没有像我想的,他没有变心,那个女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可是上官怎么办?
放下电话,我六神无主,神情恍惚拨号上网看到“鸡蛋”在线,便机关枪一样哗啦啦告诉他铭来了电话。上官沉默良久:“你自己斟酌吧,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帮你,但惟独这件事,你是要自己拿主意的。”
实验室里遇到上官,他依旧谈笑风生,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知道他在等我作决定,可我又该怎么决定呢?我们就这么默默地相处着,仍能感受到他的照料与关爱,但那个做谁“女朋友”的问题却一直搁着,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上官也没有追问。
铭走后的第23个月,我生病了。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在意,直到那天做实验时因手臂痛得抬不起来失手打碎了一个烧杯,才被上官“押”到诊所检查。没想到竟然是肤下化脓,要当即开刀。刀口很大也很深,当医生问我要不要在伤口上加黄药棉的时候,屏风后面的上官连连回答:“要的要的。”
我第一次听说黄药棉,从诊所到实验室的路上,才从上官那里知道塞在我刀口上的黄纱布不但可以吸脓血还能帮助伤口愈合。
伤口就要好的时候正值系里很忙,直到上官问及才想起接连两天没有去换药了。当医生抱怨着拿镊子夹出黄药棉的时候,我感觉伤口像撕裂开一样疼痛难忍,不禁大声惨叫。屏风后面的上官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医生职业性地回答:“黄药棉跟新生出的肉长在了一起,取出来当然要痛了,这个叫日久生痛,没有办法的。”
那天晚上像往常一样在实验室上网,竟然收到了上官的一封题为“黄药棉”的邮件:一直不知道对你是怎样的一份感情,今天在屏风后听到你惨叫,觉得心很痛很痛,宁愿伤口在我身上时,才知道自己真的无力自拔了。那个问题你已考虑很久了,想来是左右为难。这也难怪,毕竟你等了他那么久。但是,我真的不能等下去了,犹如黄药棉日久生痛,我真的很怕你我成为彼此的“黄药棉”,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痛。在黄药棉还没有与你血肉相连的时候尽早取出来会比较好,不是吗?我祝你永远幸福。
看着这封邮件,我泪流满面。回复的邮件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想告诉他我也爱他,他已经成了我的“黄药棉”,但最终我也只能留一句话:“祝你也幸福。”其他我都不能说,包括昨天铭已经打来电话,说留学期满,不日归国。
我终于在机场等回了铭。很奇怪自己为什么看到铭迎面走来的时候却没有该有的兴奋和激动,没有苦尽甘来的幸福感觉。在铭拥抱我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想到了上官:他是那么地疼我,在我需要他的任何时候默默帮我,甚至宁可离开也不想看到我为难。而我,却什么也不能给他,除却在心里给他留一个位子,让他在那里长成一块血肉相连的“黄药棉”,永远取不出,宁可一生一碰即痛。
但是,上官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文/林海峰摘自《涉世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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