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藩
记得在小学的时候,每星期有作文课。国文老师除了在作文卷上有批语外,还把全班的作文排好了名次,当堂唱名发还。如名次排在后面,显得非常难堪,所以大家对作文全很努力。我本来就喜欢作文,再加上努力,所以作文发还时,常是名字在前几名之中。
一次作文题目是北风,还是春风,我已记不清了,作完了自己很得意。当时觉得下星期发还时,我一定是在前几名之中。没有想到,不仅是前几名没有我,甚至中间也没有,而是排在最后一个。我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下了课,去问国文老师,老师说:“这不像你这个小学生作的,一定是抄自什么杂志上的。”我惊讶得不得了,我说:“确实是我作的。”老师说:“你不可能作这么好,你是抄的,你如果说你不是抄的,拿出证明来!”我无从反抗,委屈的哭了一场。
小孩时的多少事情,现在几乎都忘了,惟独这次所受的委屈,总是记得清清楚楚。事情竟然无独有偶,我在大学三年级时,又出现一次类似的事。那是考交流电路的课,有一道最低还是最高功率的问题,教授所讲过的是用微分求最大或最小的方法。
我在考试时,嫌那个方法麻烦,竟异想天开在不到一小时中发明了一个用几何作圆,利用切线的关系,很容易找出答案来,那一次考试,我又是很得意,却没有想到这一题竟然得了零分,老师说我不会微分。而这个几何方法呢?一定是从别处抄来的。
于是我在小学时所受的委屈又为之再版一次。
时光如流水似的过去了,我在美国当了教授,遇到又一次类似的事件,不过我扮演的不是学生了,而是老师的角色。
有一个美国学生提出一篇学期论文,当作期末考试。我翻来覆去的看他这篇论文,不仅是风格清新,而且创意满纸,令人不能相信是一个大学生之作。
我很自然的怀疑他是从什么地方抄来的。问题就这么极端:如果是抄来的,只有给不及格;如果不是抄来的,那就太好了。我到图书馆查了两天最新到的期刊,看看有无类似的东西,不得要领,于是请教一位同事,问他该怎么办!
我这位同事对我所提出的问题,倒显得有些惊异。他说:“如果你不能查出你学生是抄来的,你就不能说他是抄来的。你的学生并没有义务去证明他不是抄来的,这是罗马法的精神;文明与野蛮的分际,就在这么细微的差别上。我觉得这是常识,你却觉得这是个问题,好奇怪!”
听了这一番教训后,我倒没有什么惭愧的感觉,而是想起中国文化中好多好多莫须有与想当然的故事。
文/李向峰摘自《名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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