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忠安
我的老家在苏北里下河平原上的三角圩。这里自古偏僻、闭塞。我的启蒙学校——河湾小学就坐落在绿树翠竹掩映之中的古老四合院里。
8岁那年我升入了二年级。暑假后开学第一天,一位陌生的老师走进教室,白净的脸,大眼睛,梳着齐耳短发,身着白色短袖衫、黑色长裙,脚穿白鞋白袜。她自我介绍是我们的班主任,叫廖珍,是从上海调来的,教我们语文、算术和音乐。廖老师很喜欢我们,课后爱和我们一起玩。她会唱歌、跳舞,还会摆弄许多乐器。刚刚一天,我们就喜欢上了这位新老师。
一次活动课,她把我们领到老槐树下,给我们演奏笛子独奏曲《远飞的大雁》。只见她纤细的手指在笛子上跳动,扣人心弦的笛声随之从指间缓缓流淌出来。那笛声好奇妙,时而像草地上的清泉淙淙流淌,时而像长空中的哨音响彻云霄,时而像秋天的鸣蝉如泣如诉。她仰着脸,望着南去的白云,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闪动。突然,她的眼中闪出了泪花,笛声戛然而止。她举着笛子一动不动,秋风轻吻着她的头发,四周一片沉寂,树叶在秋风中“沙沙”飘落。“老师今天怎么啦?”我想,但总想不明白。
我从此迷上了笛子,让父亲去街上买来一支竹笛,每天放学后躲在房里吱吱呀呀地吹。星期天除了吹笛还是吹笛,小伙伴们噘起嘴,说我忘了好朋友,奶奶骂我中了邪,不知吃饭睡觉。
一天中午,我把笛子带到班上想在同学们面前卖弄一番,没想到引来一阵哄笑。不知什么时候廖老师来到我面前,“吹得蛮好,像回事。”她拿过我的笛子看了看,试了试:“这笛子还行,你喜欢,我教你吹。”“真的?”“从明天起,想学的同学提前到校,我教大家!”
从第二天起,我和几名同学成了班上到校最早的学生。每当我们带着笛子到她宿舍的时候,她总是丢下自己的事耐心地指导,一遍又一遍地示范怎样送气,如何掌握口形,还手把手地教我们按指、动指。下午放学后,她又把我们带到老槐树下,教我们识简谱,练习笛子演奏曲。
笛子成了我形影不离的新伙伴。我吹着它徜徉于田间小道,漫步于竹林深处,留连在绿水河边。不倦的笛聲迎来了一个个黎明,又送走一个个黄昏。在廖老师的精心指导下我进步得很快。第二学期,她向校长推荐,让我代表学校参加公社“六一”文娱会演。
“六一”那天中午,老师牵着我的手步行赶往公社大会堂。一路上我总觉得忐忑不安。她说,“不要紧张,你一定能吹好,要相信自己。”当我们走完十几里小路赶到大会堂时,演出已经开始了。一个个精彩的节目赢来阵阵热烈的掌声。台下人真多啊,黑压压的一大片。轮到我上场了,我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老师擦去我额上的汗水,抚摸着我的头,柔声说:“放松点,老师在你旁边,去吧。”我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走上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举起笛子。霎时《远飞的大雁》的旋律在会堂里响起,我的心飞向了蓝天白云。我不知自己是怎样吹完这支曲子的,暴风雨般的掌声把我从远方唤回。我赶忙鞠躬走向台边。老师迎上前把我搂到怀里,在我的额上使劲儿亲了一下。她蹲下来双手扶着我的两肩,久久地凝视着我。我惊奇地发现,她的眼中竟噙着泪花。“老师,怎么啦?”“我是为你高兴,祝贺你!”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的心里乐滋滋的,因为我的笛子演奏获得了一等奖。老师好像更得意,一路上她拉着我的手,话特别多。她告诉我,她的孩子已经3岁了,长得特别像我,孩子的爸爸是个工程师。她还告诉我,她的爸爸是笛子演奏家,她的那支笛子是爸爸送给她的10岁生日礼物……
走了好半天还没看到学校那棵老槐树,我感到很累,双腿又酸又疼,实在走不动了。老师就背着我走。在老师的身上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心头涌起了在妈妈背上的那种幸福与甜蜜。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牧童甩着清脆的鞭子吆喝着羊群,小羊羔在羊妈妈身边欢快地叫着。我枕着老师的背,晃晃悠悠进了梦乡……
转眼到了署假,廖老师要回家探亲,我们依依不舍地分别了。
好容易熬过漫长的署假。开学第一天,当我们带着思念去找老师倾诉时,却听说她被调走了,调到中心小学去了。她托校长把她那支笛子转交给我,说是做个纪念。笛子紫中透红,锃锃发亮,两头还镶着铜边。捧着笛子,我的心冰凉,冰凉……
岁月匆匆,40年过去了。可那一幕幕情景却如发生在昨日,那嘹亮的笛声仿佛还在我的耳畔萦绕。受廖老师的影响我也成了一名教师。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珍藏着老师送给我的笛子,努力地把她给我的那份圣洁之情传递给我的学生们。
如今,笛子依然如故,恩师音容难觅。老师,您还记得那棵古槐、那群孩子、那秋叶飘落的季节里回荡着的《远飞的大雁》的旋律吗?也许您走过的学校太多太多,您教过的孩子一群又一群,您已记不清了。今天我把您教我的那支《远飞的大雁》送给您。但愿我的笛声能穿越时空,飞到沪城,捎去我绵绵的思念和深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