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故宫记

2004-04-29 00:44:03刘光平
滇池 2004年10期
关键词:宫殿沈阳建筑

刘光平

从山海关勒马向东北遥望,我们会被一片金色的屋宇挡住去路。最基础的历史知识告诉我,那是一个巨大事件的出发地,从这里开始,一股名叫“满清”的力量,就水一般地席卷了中原大地。当初升的太阳穿透了时间的尘埃,我们终于看见这片金色所掩盖着的事物:一个巨大的宫殿。它坐落在沈阳,在当时已经同中原处在了一个相当危险的距离上——对于战争来说——哪怕是靠马蹄踏响的口令。

此时,我们被历史的战马托在背上,进退维谷。善于建造宫殿的“女真”民族,以他们恢宏的气势一步一顿足,把权利之杖深深地插向大地。北京和沈阳,两个不可动摇的宫殿,广博沉厚的江山,此起彼伏的呐喊,把我们夹得喘不过气来。而山海关,就像一个无用的结,一颗虚设的纽扣,十分勉强地维系着长城这根发白的彩带,在历史的风中,飘呀飘。江山一统,万寿无疆,关内与关外,早已结合在帝国的版图上,只有强悍的风声,还时时叩问着久远的事情。

关外的风的确有些强悍,抵达沈阳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疲惫。但是,时间还早,我们被安排去参观故宫。

我想当年努尔哈赤到达这里的时候,或者也跟我们一样满身风尘,但是,他没有感觉到疲惫。这位67岁的老人,战无不胜的王,他在命令诸臣及工匠建筑宫殿的同时,已经用手触摸到山海关这颗小小的扣子。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深邃,他的决心是那样的坚定,据说他率领八旗子弟从辽阳东京迁都沈阳盛京的整个行动,仅仅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作为一个永不言败的老人,他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了,所以他那样急迫地要按下这颗决胜的棋子。更重要的是,他凭着数十年的征战经验,准确地把握了关内大明江山渐渐衰微的脉动:那个长期不理朝政据说还抽鸦片的万历皇帝已经把祖先的精气吸掉了大半,只做了一个月龙椅的泰昌皇帝朱常洛和同样衰弱的天启皇帝朱由检无可奈何地增加了政权的悲剧色彩。天子的命运就是国家的命运,如一根飘浮于水面上的圆木,它正在空掉的内心再也无法承受江山和子民们最基本的重量。贪玩的和命短的皇帝不断地出现在明朝政权更替的关键环节,肥沃而辽阔的中原大地,只落得一声叹息。

天命十年(1625年),在明朝则是天启五年,当春风弥漫了辽阳的黑山白水之时,努尔哈赤突然召来八旗贝勒和诸大臣,提出要迁都沈阳,建筑盛京。此举几乎遭到所有与会者的反对,他们说,东京兴建不及三年,如今又要迁往盛京,“恐食用不足,力役繁兴,民不堪苦”。一生骑在马背上的努尔哈赤力排众异,他的目光何等高远,透着王者之气:沈阳三面环山,四通八达,渡辽河西征明国,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到。南征朝鲜,从清河路进。若有闪失,还可退居山中,重振旗鼓。

于是,盛京得建。成千上万的苦力、工匠和建筑师被驱赶而来,用鲜血、汗水、眼泪和智慧构筑这崭新的战壕。走在它漫长的大墙之下,我们仿佛看得见当年那凄美的建设场面:住满了八旗军的沈阳像一只黑色的蜘蛛编织着日渐膨胀的欲望,一条条繁忙的运输线在它的掌握之中奋力地延伸着,那些衣裳褴褛,皮肤黝黑的苦力,像蚂蚁一样搬动着巨大的材料——石头、砖块、木材、泥沙,搬动着一座座葱郁的青山,直到把它们搬空,就像搬空所有的精力和气息。在运输线的两端,另一些苦力和智者巧妙地运用着力学原理,分解和合成,把青山折散,将宫殿构筑,两个极端的游戏,在一个初升的王朝手里已经被运用自如。

红墙碧瓦,在猛烈的光线和坚硬的风声中节节长高,一切都显得十分匆忙,一切又做得有条不紊,亢进的战车不容迟缓,努尔哈赤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后金”的名字推到了大明王朝的卧榻之下。次年,努尔哈赤兵败病亡,皇太极在盛京大政殿即位汗,十年后称帝,国号大清。从此,大清王朝以盛京为根据地,苦心经营,帝王更替,终于由摄政王多尔衮直取大明之残局,把顺治皇帝——皇太极之九子、年仅6岁的福临领进了另一个更加复杂的宫殿——北京紫禁城。

今天,我们站在翻修一新的旧宫门前,踌躇着,不知该以怎样的步伐和仪态走进去。对于渐渐远去的历史来说,我们的步态早已落队,我们只是一些追赶队伍的逃兵,只看见一个又一个结果,却永远无法走进事件的现场,只有靠着讲解员滚瓜烂熟的台词,才能理顺一些浅显的思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我们遇到的,始终是这些非常表面化的词语。时间就是一个聪明的哑巴,它所掩盖的,就是我们最渴望表达的,它所暗示的,就是我们最容易忽略的。每到一个有着人文内涵的旅游点,我们都会面临着如此的尴尬。当然,我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接受门票的诱惑。

比如现在,我的手里就拥有了一张门票,仔细审视,它的内容还很丰富,我发现它不仅是一张通行证,而且还是一张广告。幸运的是,它的背面印有精炼的文字,很小的字体,却总揽全局,大意是说:沈阳故宫位于沈阳路171号,是全国保存至今的清代最早的宫殿建筑群,其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仅次于北京故宫。宫殿始建于后金天命十年(1625年),建成于清崇德元年(1636年),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和清太宗皇太极营造和使用的宫殿,占地面积6万平方公里,全部建筑90多所,300多间,形成了20多个院落。以崇政殿为核心,大清门、清宁宫为中轴线,大政殿、文溯阁为东、西两翼,整个宫殿共分为东、中、西三路……

我们决定以修筑时间为线索,探寻往事的脉络。

东路是这座宫殿的最基础部分,仿佛一本书的前言,简洁、直白,却暗藏着诱人深入的方向。它空旷而深远,古朴而大方,与其说是一个宫殿,倒不如说是一处办公地,或者一个战斗的阵式。它是一列“八”字型的建筑,以远处的大政殿为透视点,10座方亭分列两旁,自北向南辐射开来。从建筑学上看,它充分利用了透视原理,无限地延伸了有限的空间,最终把我们的目光引向大政殿的座椅上,这样,神圣的王权就被人为地延伸了,变得可望而不可及,变得让人胆战心惊。无奈的是,越是神秘和敬畏,我们越加关注于它,任何人都别无选择,尽管宽大的广场给了我们充分的回旋余地,我们的目光仍然注定要定格在那威严的点上,这是人类眺望一切的规律,也是历史进程中不可逆转的规律。

高明的是,如此专制的透视效果,并没有破坏这里和谐一体的气氛,在被王权占尽先机的建筑结构中,分列两旁的十王亭又富于变化,层叠错落,回旋照应,无形地弥补了透视中最容易暴露的种种目的和杀机。这种干净利落的建筑似乎有悖于我们对于宫殿的日常理解和经验,因为它很难巧妙地隐藏正规的宫殿里常见的圆滑措词、肚皮官司、巧取豪夺、争风吃醋甚至阴险的计谋,基本上没有“温柔富贵乡”所必须的各种元素。一切贪图享受的想法和争权夺利的勾当都会在通透的阳光里真相大白,天机尽露,或者被直行的风毫不犹豫地吹散。

事实上,叱咤风云的努尔哈赤并不想在此安家落户,他不过将这里作为一个临时的指挥部,一个坚实的掩体,一个发动总攻的战壕。他需要的是永往直前的呼声,紧密团结的队列,绝对的方向和入关的思想准备。要知道,他的八旗军队已经具有了“攻则争胜,战则奋勇,威如雷霆,势如风发”的名声。在他的心中,中原已经垂手可得,山海关的城堞上,已经看得见大明江山衰弱的气息。因此,我一步跨入大门,就已经看到了箭在弦上的气势。不是吗?这个“八”字型的建筑,活脱脱就是一支飞越关山的箭,它锐利的速度,正指向奄奄一息的明朝皇帝。讲解员非常直率地肯定了我的想法,她说,这里实际上就是努尔哈赤和他的手下办公的地方,正所谓君臣合署,空前团结,这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多见。具体地说,大汗端坐大政殿,十王亭自北向南排列,东部依次为左翼王亭、正黄旗亭、正红旗亭、银蓝旗亭、银白旗亭;西部依次为右翼王亭、银黄旗亭、银红旗亭、正蓝旗亭、正白旗亭。

打惯了胜战的努尔哈赤没有想到,巍然耸立的山海关并非一只纸做的风筝,绵延的长城并非一把生锈的刀剑。大明的根基还在风雨中努力地挣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一个庞大的王朝。偏偏倒霉的崇祯皇帝胸怀挽救残局的雄心,资料上说,他面对危机四伏的政局,殷殷求治。每逢经筵,恭听阐释经典,毫无倦意,召见廷臣,探求治国方策。勤于政务,事必躬亲。清除阉党,整顿吏治。平反冤狱,考核官员。力禁朋党,整饬边政,与前两朝相比,朝政大为改观。崇祯的努力使明朝多喘了几天粗气,天命十一年(1626年),急于求成的努尔哈赤与明将袁崇焕大战于长城脚下,勇猛的金兵遭遇了明军狂烈的炮轰,努尔哈赤受伤而退,病死于清河。史载:“帝自二十五岁征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惟宁远一城不下”。之后,皇太极即位,与明军长久对峙,费尽人生最后的十八年时间。

战争的迟缓进程促进了盛京之“盛”,受伤的箭矢需要心灵的慰籍,一味强取,必损其利,皇太极做好了长期滞留沈阳的思想准备。他一边征战,一边修筑大内宫阙,陆续建成了宫殿的中路,并以此作为蓄积力量的卧榻,不断地推动着东路这支满弦的利箭,终于突破长城之险,入主中原之位,将大清的政权,硬撑了数百年。

中路的建筑少了东路的锐利和简单,多了几分浑厚和亲切。它不再是一个直白的造型,没有宽大的广场,没有让人一看就懂的基本透视效果,我们的目光在这里总是会遇到种种阻挡,但又总是曲径通幽,轻松自如地到达每一个具体的细节。就像一个心事重重却思路清爽的智者,合理地突破着繁杂的困难,费尽心机而不露痕迹。它的具体部分包括最南端的照壁、东西厢楼、东西朝房、东西奏乐亭、文德坊、武功坊、大清门、崇政殿、东西七间楼、尽龙阁、翔凤阁、左右翊门、凤凰楼、清宁宫、关睢宫、麟趾宫、衍庆宫、永福宫等等。

很明显,这是以中轴线为重心,两侧对称展开的一种建筑形式,它们体现了从单纯的战争机器到日趋完备的政权形式的过渡,极好地为“后金”向“大清”的称谓变化作了铺垫。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极正式向明朝政权显示了本质上的挑战,一个国号为“大清”的国家机器摆出了坐定江山的姿态,长城内外的抗衡更加白热化了。此时的皇太极,已经执掌了十分稳固的权力,那气派、端重的中轴线建筑,使整个宫殿充满了向心力,充满了集权倾向。没有人能憾动这种稳健的地位,像憾动一座山,再大的野心家都会望而生畏。这种可靠性还在于它两侧对称建筑的衬托。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屋宇,实际上无形地缓和了中轴线上的压力,以轻松、和谐的氛围合理地掩盖了权力中心的血腥之气,使之更加具有表象上的亲和力,同时又不失绝对的威信。

让人不可忽视的还有这些建筑对民族习俗原生态的继承,这是大清王朝最初的力量源泉和最有力的征战借口。从“女真”到“满族”的称谓变化,并没有彻底改变这个民族原本的生活观念,尽管以当时乃至后来的事实看,满族不失为一个十分愿意改变自己和容纳汉族文化的宽厚民族,以至鼎盛时期的满汉全席一直被人们看作江山一统万万年的有力佐证,此乃后话。如果说沈阳故宫东路的十五亭是满族帐帷式居住习惯的翻版,那么,扩建的中路就更深刻地包含了这个民族梯级生活环境和以台式为主的居住观念。在整个中路,形成了一种节节上升的态势,仿佛这个远徙的民族,还居住在依山势层叠分布的环境里。这种层次感不是靠建筑本身的高度来体现的,而是彻底地将地基部分抬高了,使同一规格和比例的建筑,有了不同的地位。在仰望或者俯视中,很多事实得到了人们的理解和承认,很多矛盾在视角的变换中无形地化解,从而使这个初具形态的政权机构顺理成章,游刃有余。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中路建筑的功用已经彻底突破了东路那种急于求成的单一性,极大地加入了日常生活的成分。宫、殿、亭、坊、门、楼、照壁揉合在一起,建筑形式异常复杂。宫高殿低的设计理念,也呈现出与传统宫殿的截然不同。有人说,这是出于安全考虑——高处的护卫相对容易。有人说,这是为了保持后宫的地位——在这里曾出现过亲王府可建十尺平台,郡王为八尺,贝勒为六尺的规矩。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准确地把握宫殿设计和营造者的思考脉络,也难以确定这些建造思路是否隐藏着人所不知的指向和暗谕,抑或只是一个积重难返的习惯。但有一点似乎是可以想像的:在这种结构的宫殿里,繁文缛节的穿梭过程和各种口谕、密情的上传下达,已经不可回避地笼罩了某种神秘感,它的渠道更为庞杂,路线更为诡秘,节奏更为紧凑,步骤更为细致,即使有宫娥和闲人穿梭于周边,也不会影响中枢系统对局势的判断。相反,它使产生于这里的判断和决策愈加隐蔽,深不可测。大清的政权之果将在这座复杂的宫殿里走向成熟。弓已满,箭不能不发,可是,没有人看得见那只拉弓的大手,也没有人能知晓发弓的最好时机,秘密存在于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任何自以为处于要害机构的人都会成为其中的一个部分,但又仅仅是一个部分。正如漫天黄沙中的每一颗尘埃,共同营造了气吞千军的气势,却无法把握真正的走向。能真正把握方向的,是风,是深居简出的王。

在这个既保持着战争姿态,又包容了生活气息的宫殿里,皇太极与北京紫禁城里的朱由检一直对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像一场以政权为赌注的拔河赛,一边是人和,一边是地利,凭借长城之险,明朝的挣扎还在继续——虽然,它最得力的守边大将袁崇焕已经含冤惨死。历史就是这样,它的每一丝变化,都要耗尽庞大的人力物力,它的每一个步伐,都要踩断无数生灵艰难的归路。即使是捅破它最后的窗纸,也决非一根手指的力量所能定夺——事实上,山海关已经是这场争夺战中最后的窗纸。而此时,在高高的后宫,皇太极的继承者已经出生,并渐渐长大。历史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从山海关毫无危险地入主中原,又十分轻松地坐上紫禁城龙椅的,竟是一位年仅6岁的少年天子。几十年来,长城内外烽火连天,白骨遍野,可是,在一个孩子眼里,只不过是一次舒适的旅行中的一丝点缀而已。

崇德八年(1643年),几乎每一件事情都逐步有了结论。大幕欲降,现场将移,经过漫长的对抗,时间的天平呈现了明晰的倾向。清太宗皇太极安详地坐逝于寝宫清宁宫,九子福临于大政殿举行即位大典。大清军队由摄政王多尔衮率领直取中原。几乎是同时,陕西农民李自成一路闯入北京,用马鞭赶走了可怜巴巴的崇祯皇帝。可叹一生为祖上收拾拦摊子,甚至连御膳都进行了多次节俭的朱由检,终究无法挽救病入膏肓的政权,在手刃妃嫔、公主之后,自缢于景山。此时,战事并不因为皇帝的自我裁决而停滞不前,相反,空出的龙椅更激发了人们无穷的斗智。山海关朝不保夕,而“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更是无情地撕开了它最后的伤口,引清军漫入中原大地,决定找李自成报抢夺红颜之仇。结果,把龙椅坐到了最合适温度的闯王被满清的势力彻底击溃于九宫山上。是年八月,顺治皇帝福临坐上了紫禁城的第一把交椅,从此,沈阳故宫人去楼空,像一只风筝被放逐在辽远的关外,成为日渐飘渺的记忆。

仿佛月光下空着的沙子,沈阳故宫的寂寞被时间长久地掩盖着。穿梭的公文、华丽的辞藻、隐蔽的令箭、放大的地图、威严的呐喊、惊恐的面容、像虫子一样扑火的宫娥、如黄沙一般悍烈的将士……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要停息下来,纷飞而去,变为一朵云,化作一缕烟。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站在节节长高的后宫门口张望的,只有惯于迁徙的大雁。

一切都似乎要结束,但是,一切并没有结束。沈阳故宫是作为满清政权的基础部分而构筑的,茁壮成长的新生力量让它名份永存,并有名无实地不断承纳着建筑本身的完美性。所以,它的旅游路线并不是以它的空置作为句号,尽管这里的确空得像一个大大的句号。与很多朝代不同的是,顺治之后的几个子孙个个都为祖先争气,励精图治,出类拔萃,创造了中国历史上恢宏的康、雍、乾盛世,皇权的光焰,照耀了长城内外。“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等历代皇子十一次“东巡”,御驾沈阳,祭祖谒陵,并增建了西路建筑,使整个宫殿更充分地体现了满清王朝发迹的历史脉络,也成为其走向没落时最惹眼的伤口。

西路建筑主要包括戏台、嘉荫堂、文溯阁和仰熙斋。从乾隆四十七年(1782)这个主要的建筑时间上可以看出,这些建筑已经显得十分轻松和休闲,既没有东路那种急于征战的单调情绪,也没有中路那种“十年磨一剑”的良苦用心,它只是一个体现皇家气势,同时又具有休闲功能和文化含义的临时住所,皇族们可以在这里随意地摆一摆阔气,告慰祖先,也可以在这里伸一伸懒腰,放纵自己。当然了,毕竟是祖上的根基,皇子们还要在这里适当地读读书,批批奏折,这样才能够对祖上交得了差,对上天说得过理,才能够安心地写下千秋万代这样的梦想。所以,解说员这样告诉我们:皇帝东巡时,一般是先到陵寝祭祖,然后回到故宫,娱乐、嬉玩于戏台、嘉荫堂,再到仰熙斋读一阵子书,同时批阅各处报来的折子。而那座黑色琉璃瓦顶的文溯阁里,永远珍藏着大量的书籍,包括那部费尽无数文人心血的《四库全书》。

这些后续的建筑,像一个王朝的影子,紧紧地依附着所有故事的出处。浪漫的乾隆皇帝是最喜欢来到这里的,这里给了他无穷的力量,给了他纵横驰骋的思想灵感,给了他千秋万代的勇敢幻想。当生命将尽之时,他对这个幻想更加深信不疑。面对白山黑水造就的祖业,面对花朵一样壮美的江山,他将这个幻想凝固在与沈阳故宫遥遥相对的另一个宫殿上:“若我大清亿万斯年,我子孙仰膺天眷,亦能如朕之享图日久,寿届期颐,则宁寿官仍作太上皇之居。”那一刻,他的胸中一定鼓动着猛烈的风帆,他的目光,一定遥望着蛮远的关外……

不幸的是,劳民伤财的东巡并没有敲响皇帝们心中日渐失声的警钟,末代皇帝傅仪的结局实在是他的祖先所无法想象的。尽管他的宫廷生活依然奢侈无比,但整个中华大地的突然觉醒和外国列强的无礼践踏已使整个帝制心神不宁。他沿着祖先的来路,像水一样溃退。站在长春的伪满洲皇宫里,他是否会对着不远处的沈阳故宫泪流满面?非常巧合,他最后的逃亡之路竟然结束于沈阳。在这里,他一度作为战犯,接受了脱胎换骨的改造,用他的前半生和后半生,十分形象地演绎了中国改天换地的巨大变故。当然,这一切,与我们沈阳故宫的旅行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关联了。

顺便补充一句:游完沈阳故宫,最好就去北京,这样,我们就能够与历史保持合理的一致性。我就有过这样的机会。一路上,我怀揣一部直排版的《太宗实录》,把自己虚拟成为一名瘦弱的清兵,跟着努尔哈赤、跟着皇太极一路狂奔,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跟着多尔衮的军队势如破竹,兵荒马乱、惊头六耳但很真实地涌入关内。然后,我靠一张更加昂贵的门票,像皇帝一样,昂首阔步地走进了深奥无比的紫禁城。在这里,我第一次看见了中国历史上那把最显赫、最神秘的龙椅。

猜你喜欢
宫殿沈阳建筑
《北方建筑》征稿简则
北方建筑(2021年6期)2021-12-31 03:03:54
神秘宫殿
关于建筑的非专业遐思
文苑(2020年10期)2020-11-07 03:15:36
建筑的“芯”
现代装饰(2020年6期)2020-06-22 08:43:12
记忆宫殿
现代装饰(2019年11期)2019-12-20 07:05:34
沈阳分店
艺术品(2019年9期)2019-10-26 06:42:14
沈阳分店
艺术品(2019年4期)2019-05-30 04:45:38
Study on the harmony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in Walden
长江丛刊(2018年8期)2018-11-14 23:56:26
独特而伟大的建筑
阿掘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