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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他之前.有关他的事情已经屡见报端。从常俗的心态,百思不解。当人们在拼命打理私囊财物,只恨聚敛的速度太慢的时候,他怎的就舍弃已经营建起来的温馨小巢,落得一家人办公室里下脚度日,当人们瞄准大城市,为了一纸户口身份,不惜挖空心思,甚至旁门左道的时候,他却是携妻带子,背弃北京,举家出塞?与唯唯诺诺,戚戚我我的知识同族们相比,他没有那么多的患得患失,瞻前顾后;而跟那些为了“官职”“位置”,进而丑态百出,人伦丧尽的污浊之辈相比,他竟是拂袖而去,一身干干净净。非常之人?!见到以后,竟是与想象中完全不同。很现代的一副海归派头。整个人真实得透明。丝毫不见刻板做作和政治噱头,不见伟岸身板和忍辱负重的沧桑面孔。只是一开口,典型的东北口音——“没什么不可思议。不当官有什么不行?到国外看看,华盛顿不呆了,到纽约住住,有什么不可以。”一席话,外人事先为他端起的“崇高”架子,立时全无。其实,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人。
古人说,天下之士有三可贱:慕名而不知实;不敢正是非于富贵;向盛而背衰。
晓程,一贵“慕实而不知虚”。比如再体面、再漂亮的头衔,如果不中用。不开心。犹如隔靴搔痒。于是,他会干脆脱掉鞋子,光着脚走。他不大顾忌左右的感觉或者外人的品头论足。有时,他任性得像个大男孩,老说自己想说的话。要让他忍气吞声,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还不如要了他的性命。在他看来,那些谨言慎行的人,即使憋出了毛病,也没见得就幸福到哪里去?
别人说“晓程聪明”。他说,自己顶老实。聪明的人是那些会改变规则,发明规律的人。别人说“晓程有胆量”。他说,和平年代,距离死。远着呢。胆量的内涵未免太不值钱?
他很为原本非常优秀的中国知识分子们惋惜。输来输去,总是输在自己的聪明上。比如,稍有挫折便悲观失望,略有成绩便趾高气扬。于是,在人生的规划上,总是坐失具有挑选余地的最佳时机。为什么非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才慌不择路,急于“嫁人”?早干什么去了。晓程相反。他喜欢在事业的制高点时考虑变动。所谓“激流勇退”,实际上是考验一个人在顺境时的明智与冷静。溢美之词,鲜花掌声,很难让“慕实”的人神魂颠倒。这或许就是晓程,一次一次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做出意想不到的决定。
晓程的“虚实”事关“大小”。但凡国家民众的利益,他都视为“大”。而关乎个人的那点东西,他都觉得不值一提。于是,他的选择往往是见大不见小,务实不务虚。他一生曾经4次放弃:国外导师的挽留;北京阜外医院,世界卫生组织的助理总干事:中国医学科学院的领导位置。试想,中国400万心脏病人与澳大利亚的优越环境相比,谁大谁小?东北心脏病高发区的严峻现实与阜外医院的有限手术量,谁大谁小?从庸俗之政与创办一所600张床位的心脏病专科医院,谁大谁小?
晓程,二贵“敢于正是非于富贵”。1996年,世界卫生组织拟定一位中国人担任总干事助理。他是卫生部的首推之人。税后年薪10万美金。然而。担任面试的考官是即将上任的总干事。这位皇室子弟,自恃血统高贵,拿出的题目却是离题千里:“怎么看待组织内的男女平等”。此时,若让他顺杆爬,实在难为,若让他屈从,更是“我不干”。他自称这股倔劲儿全随了母亲。哪怕你诱惑的筹码再重,我自是“咬定青山”。在他看来,是与非绝对不能随意变通。他以博学强辩,力陈自己的观点。至于所谓高低贵贱的结局,满不在乎。
他曾经作为备受优待的访问学者考察美国,未了,提出的问题依然没给东道主太多的情面。以至,弄得前总统老布什一时语塞,并回敬“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
他可以握着捐献心脏的死刑囚犯的手:道出“谢谢,因为你拯救了另一个生命。”年轻人服刑前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早能遇到你,也许不会走到今天。”
他鄙夷媚上卑下,到头来反让走上迷途、心力交瘁的人,屡屡良心发现。他认为,正直与邪恶,皆因体制而为。
他的病人即使撒手走了,活着的亲人们同样感激涕零。谁见过死者家属给医生送牌匾的? “仁心仁术除疾患,全心全意为患者。”
他珍重逆境。儿时曾经备遭屈辱和歧视。“老插”的年代,连穿黄军装的权利都被剥夺。黑色的外套却扭曲不了旺盛的心志。苦涩的经历教会了他善待别人,同情弱者。他信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以至人情冷暖,事态炎凉,在他,皆一笑了之。
有人在一味地降低做人的标准,他却以真诚和仗义,悍然维护着健康的人际关系。难得有那么些的员工为他担心,整天熬夜,不按时吃饭,还经常开快车……看来,他一身的毛病,时时要被唠叨几句。
晓程,三贵“向衰背盛”。与“向盛背衰”的势利眼整个满拧。早年做医生,他迷惘过——“怎么会是这样?”那么多心脏病人,竟是卖房卖地。他曾经看到一双撂荒8年的、全无光泽的眼睛。那是一位等到27岁,错过了手术机会的姑娘。他为此仰天长叹“谁之过,谁之罪?”他怕见到那些扑通跪下,只求“不想死”的无辜患者。多少次,牙齿咬得生疼,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淌。他可以为了追赶一个患儿,一直追到《林海雪原》的夹皮沟。至今,他耳边时时会响起那间土坯房里,窗户上绷着的塑料布在风雪中瑟瑟作响的声音。之后,他毅然辞职,要为许许多多这样穷困的乡亲们尽点义务。直到今天,在院长办公室里,他对推门而入的乡下人,一句“老乡啊”,把对方的局促一扫而尽。或许,与“红包”的医生截然不同的是,他总在想“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
于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竭尽所能帮扶可怜无助者。“泰达”,寄托着他的全部贫民意识。百姓情结。他似乎已经注定要把余生托付在济贫扶贫的医疗服务之上。尽管可能再没有人说他聪明。他说“这条路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