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达国际心血管病医院”中国医院刘晓程版

袁　瑗

他有非常的能力超越

1995年10月1日，前卫生部长陈敏章的宅第。当时的刘晓程任职中国医学科学院及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副院(校)长，同时兼任着亲手创办的北京协和医院心外科主任。那天，陈部长慈爱、仁厚的眼神让他心动——“这哪里只是部长，分明更是一位老人。”

他第一次将自己在任一年来的心绪娓娓道出：“我不想离开业务，只想做点实事。”他开诚布公：试想，如果搞业务，陈部长这样的国内知名专家已是院士了。当然，我们并不在意称谓。但是，如果当部长能为中国的卫生事业使上劲儿，那么，这个部长当得值。但是有些时候，事情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我不想走您的路。”老部长微笑着点头，那是欣赏——46岁，何以这样透彻，明白！又何以这般坦诚，直率！

实际上，这是刘晓程日后决然辞职最早的萌动。

事态的发展几乎被他言中。中国的卫生事业不是像有些经济学家假设的那样。“政府用于卫生的GDP，箭头逐年向右上方伸展”。2003年1 2月9日，在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卫生经济管理系开学的当天。刘晓程作为特邀的佳宾，几乎是呼喊出来的——我们目前的卫生状况是“难以为继”，他当场引用了吴仪部长在2003年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的一组数据，“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卫生事业费占财政支出的比重逐年下降，已由上世纪80年代的平均3.1％下降到2002年的1.7％，大大低于发达国家，也低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2001年，在世界卫生组织191个成员国中，我国政府人均卫生投入占卫生总费用的比重居第131位……”这不是危言耸听。当即，他建议院墙内的卫生经济学者们发扬68年以前“12·9”运动的爱国精神，走向社会，做一下调查。

这就是刘晓程，没有那么多的花拳绣腿，无论什么场合，拣要害的说，一吐干净。

至于“内囊腐烂”，他更是痛心疾首。在1994年至2000年就职期间，他甚至向主管卫生的副总理面呈“奏本”：有些人不是以天下社稷为己任，而是“惟上惟书不惟实”。长此下去，中国的医疗卫生事业非毁在这些人手里不可……如此官场，他依然“不讲自己想说的话，那是最大的不幸”！

真正让刘晓程心痛的是中国的百姓。他多次引述美国《时代》周刊的一篇文章：“联合国1988年的调查发现，中国贫困线以下的人口中，不少人因为曾经生过一场大病致贫。”30年的临床经历，他再清楚不过，心脏病在发达国家至今仍被视为“贵族的麻烦”。如此病种，又怎的让尚且不富裕的中国老百姓得的起，一个冠状动脉扩张管要上万元；一个冠状动脉支架更是数万元；一个心脏瓣膜……一个心脏起搏器……如果再加上“回扣”的煽风点火，往往一颗心脏出了问题，可要搭上一家老小几十年勒紧裤带。其中，比病势更加深重的是人心！

偏偏，风气日薄，人情日巧。原本不菲的药品、器材，又搀和进来具有中国特色的“红包”。刘晓程大凡说到此便七窍生烟，“中国的患者简直是任人宰割!”“全世界再找不出这么普遍抹下脸收红包的”!

以至最终，他选择“愤然辞职，以谢天下”。

在他从政的日子里，所思所想与文山会海或者迎来送往，简直南辕北辙，格格不入。唯唯诺诺，不会；怨天尤人，无聊。与其说他在压抑，在抗争，不如说他在委琐的现实中积极寻觅光明敞亮的出口。

“我不是抱怨，是批判，是革命的批判。”2000年5月30日，刘晓程正式向组织部门递交辞呈。没有惊动任何人。6月2日，他组织召开了全院(校)大会。那天：整个会场多次被爆发的掌声打断。但是，手掌拍疼了，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曾经给他们带来人格和民主体味的共产党干部，正在与他们话别。过后，人们回过味来，他的“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也不为贪赃枉法而懊悔”，字字是真，声声是泪。

刘晓程生性不会屈就。“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一切想得很明白——他要在腐朽沉闷之中，创建一所世界级别的心血管病医院：他要在名利场中，开辟一片“解放区的天”；他要在浮躁沉沦之中，找回淡泊宁静的感觉。最根本的是，他要让普普通通的中国百姓能堂堂正正当回病人，实际上，“泰达”今天秉承的“博爱、济世”的理念，在他的心路中，已经走过了育种、栽培、发芽、拔节的每一个过程。历时5个年头呀，今天终于等到了扬花吐穗。

2001年6月1日，刘晓程接到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的正式任命——泰达国际心血管病医院院长。此时，他一身轻松，开始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泰达”不是一般的建筑物，它位于投资总额超过180亿美元的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它的出现仿佛在堆满黄金的路面上别致地放上了一粒精美的钻石。至此，这个环渤海经济带中最具发展潜力的地方，原本单一的经济格局开始丰满。

“泰达”到目前为止投资总额7，2亿元。它通体散发着“人性式豪华”的流行理念。就像富人们会把别墅建在森林公园中，会在脚下踩着最柔软的皮鞋一样，自然舒适成为当今人类第一位的需要。比如，病区的走廊沿着墙壁，是长长的一条淡粉色的包皮扶手，在扶手与地面之间是奶油色半圆型的墙面，显然一切是为可能的意外做好相对温和的准备；病区中凡有坐便器的地方，必装备有蓝色的把手；掀开墙面上的开关闸盒，里面不是电源插头，是紧急呼叫口……毫不起眼，却几乎于每一个细部输送着一致的符号：这里恭候的是心脏病人。

“泰达”的格调简约。绝少浮华。但是，犹如很有品味的先生一样，举手之间，衬衫袖口闪动着卡地亚的袖扣，手腕上半露着欧米茄的手表。这里有世界第三台、欧亚大陆第一台的电子束CT，有中国第一台的全自动包药机，只有在这儿，病人的一次用药被密封在透明的纸袋里；这里不见了杂乱的纸片和不便携带的胶片。所有的病历记录都浓缩在一枚卡里……

我们的主人翁用心良苦。于是，在“泰达”宽敞明亮的门诊大厅，有着白色皮肤、黑色皮肤的病人，也有着风尘满面的中国普通农民……

五星级的水准——农民？!似乎听来不太和谐。

天津南郊的赵姓农民，他的父亲刚刚在这里接受了心脏瓣膜置换手术。黑黝黝的皮肤，坐在“泰达”装修考究的阳光候诊厅橘黄色的休闲沙发上，他说“这里看病很便宜”。他的“便宜”是与两周前，曾经就医的北京一所心血管病专科医院相比较而言的。“那里一次造影8000多元，这里才4000多”；那里急救留观的床位一晚上要上千元，这里50元”……同一片天下，竟有如此悬殊的价格差，也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性价比!

“没什么不可能！”刘晓程用了一个经济术语——“坐地含金量”。

“泰达”同样是国有性质，国家投资。但是，“泰达”的基建加开办价格每平方米不足6000元。相比较，国内看得过眼的公有制医院，一般每平米要在万元以上。如此。且不说日后的运营成本，仅仅是先天的落差已经是天地之别了。

“雅俗共赏”，“以丰补欠”。这是刘晓程相当文化的设计思路。这里有2.5万元规格的总统套房，有上千元一个晚上的VIP病区，还有50元一个床位的星级宾馆式标准间。“泰达”尽量在囊括心脏病不同层次的人群需要。但是，无论“贫富”。医疗技术面前，人人平等。

刘晓程一直在努力扮演着“低价明星”的角色。他的低成本是从砖头瓦片开始的。在他看来，搞基本建设只需把握两个原则，一要懂行。二要有良知。他深谙此中的机关路数。

有了这两条法宝，他与有着3所医院建设经历的副院长王铁林，一对默契的搭档，开始了杀价场上的金牌冲刺，而且是奥林匹克级的。因为，即使在国际市场，别人一台呼吸机要花4万美金，他们不过1.9万；别人的一张日本病床能拿到七折八折价已经欣喜，他们硬是2.5的折扣即可搬回家。他们惯用“批量夺人”的办法，一掷上亿元的定单。甚至有号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单医疗设备生意。于是，任何商家都是眼红得淌血。然后，他们把世界知名的品牌，圈在同一规则的比赛场内，将竞赛的权利下放给诸位红眼的厂家。

接下来，赛程紧凑精彩。其间，创造了3天1.8亿元的成交额。赛事更是惊天动地，撩拨得美、德、日等各国的商家逐级压价。从中国区老总，到亚太区老总，及至关键时刻，半夜三更，搅得位于公司总部的巨头们寝卧不宁。

与此同时，刘晓程他们期望的价格，随着步步为营，水分几乎蒸发得所剩无几。结果是商家畅快，“泰达”益。好智慧的游戏!

刘晓程如此疯狂杀价，无疑是要把最大的利益留给看不起病的国民百姓。在他看来，基本建设的低成本只是其一。更大的潜力在于运营过程中的高效率。

患者王姓，在刘晓程的手术刀下，切除了心脏巨大的室壁瘤，并完成了搭桥手术。她的家人最感动的是“泰达”的速度。第一天收住，第二天检查，空一天，接着手术。此前，病人曾在一家胸科医院就诊。漫长的20多个日夜，不是肺部有感染，就是血压不正常。各种药物不断地输入病人的体内。前后呼啦啦3万多元。未了，等到的结论竟是手术风险太大。

2004年7月25日，刘晓程主动向天津市社保基金管理中心，递交了心脏病单病种限价的报告。他从专家的角度细算了几个心脏单病种相对科学的价格标准。报告中，他自愿承诺明码限价，以求规范市场。这是中国医院中，第一个把紧箍咒套在自己头上的人。他冀望“政府、民众和医院的利益一致，以此谋求可持续发展的空间”。

这不是理想化。刘晓程要从医院的运营管理中。找回既让老百姓高兴，又使医院不失尊严的沧桑正道。他有把握从“瓣膜、起搏器、支架”等高值的耗材中赢得高达30％的成本空间。因为他恪守两大原则：一懂行，二不贪。

另外，他要从工作效率上缩短住院时间。以此减轻病人的花费，并以此提高医院的正当收入。他把平均住院日定在11天，低于综合医院平均，5天的水平。他认为医院赚“床腿费”是下下策，是将自己同流于宾馆、饭店。医院，卖得是高技术含量的医疗服务。

难怪刘晓程挺直腰杆，一张床位只收50元；难怪他气定神闲，未来的市场“非我莫属”，难怪他的自信有些逼人，“你们有兴趣的话，一直追踪我，‘泰达会暴棚，以至推不开门”……事实上，一道极其简单的算术低成本高效率与高成本低效率竞争，“不赢才怪了”。

2004年3月中旬，出生于台湾的美籍华人陈先生突发心梗。从凌晨2点发病到午后2点方做上造影，昏迷中的他和清醒中的太太，真正领教了中国某大医院的急诊速度。而更糟糕的是诊断结果，一下子把他们推进了深渊谷底——手术已无力回天。后来，幸得朋友指点，他们火速找到天津的刘晓程。结论很快出来，竟是全然不同——“我可以为你们彻底解决问题”。据说，刘晓程在这颗心脏上一气搭了5根桥。一颗曾经被宣判无可就药的心脏，旋即强劲地跳动起来。事后陈太太惊喜万状，“上帝，我们终于从地狱逃了出来，来到了天堂。”

刘晓程不觉得自己发明了什么，创造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只是“老老实实做人”。既然他在几个年的体察、中撞之后，把自己的人生坐标定位在一个很实际的点位——让普通百姓享受世界一流的医疗服务，那么，当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以后。至少不会糊涂到去做自己初始时就不齿的事情。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在遵循道德法则；不过在遵循合法、有尊严地获得物质利益的法则。通过自己的努力，不过是在提醒那些执掌国家资本的人，花纳税人的钱应该花出良心和水平，不过是要还从希波克拉底到李时珍崇尚医学、尊重大夫的本来面目。于是，在“泰达”的操作上，他单刀直入，切中要害。显然，他要在目

前极其变态的医疗市场中，登高一呼，刮起一股清新的贫民旋风。

他有足够的理由把握

刘晓程不仅敢想，而且会想：不仅敢说，而且会说不仅敢为，而且能为。

其实，“泰达”之前，他有过类似的出征。1987年6月14日，他携着妻子和儿子，放弃北京，登上了飞往牡丹江的班机。此前的5月13日深夜，他给导师、当时的北京阜外心血管病医院院长郭加强，提笔写下请调报告——

“黑龙江是我的家乡，那里气候寒冷，经济文化落后，先天性、后天性心脏病的发病率均高于全国平均数。那里有十几万的病人急需手术却投医无路，求治无门。我决心放弃北京，离开阜外医院去创业。为饱尝病痛的父老兄弟们，建一所心血管病医院，为中国的知识分子闯一条新路……”

38岁的人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那夜，他竟是蓦然咏出“风萧萧兮‘塞外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足见其心底的虔诚、凝韧。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晚上，在空落落的房子里，妻子偎依着他。昨天还温馨流溢的家，忽然变得一无所有了。她哭了，泪水像玻璃一样剔透。

事实是，7年牡丹江，刘晓程的舍弃是正确的。他们为国内23个省的3000多名患者实施了心脏手术。而此前在阜外医院，作为先后管过4个病区的主管大夫，他一年的手术量不过八九个台。他抢回了数千名病人的生命，同时也抢回了自己的生命。从病人颤抖的手。从那些百感交集的目光中，他读出了人应该为什么活着。

其实，人们只看到他“千金散尽”、大义凛然的一面，却忽略了他理性智慧的一面，忽略了只有他这样的人方有资格品尝到的精彩过程。

临别阜外医院的那些日子，他收获了太重的情分——“晓程，你想了我们正在想的事，却做了我们没有勇气做的事。”淡淡一句话，渗透同道多少敬意。医院器械处专门为他备份了大量器材，细心的人居然把空压机的马达特地换成新的；麻醉科主任默默为他准备了大包的麻醉用品；监护室的护士长递上很多买都买不到的小器械；药剂科的老主任一脸仗义，今后只要阜外有的药就有你的一份……想想，有多少人能体味到如此的离情别绪!

落脚牡丹江的第二天，刘晓程便开始手术，一台接着一台。房舍简陋，设备奇缺，技术薄弱，手术却一刻没有停止过。后来，黑龙江省省委书记孙维本得知此事，触动很大：“我们应该从多方面支持刘晓程，尽快建一所像样的心血管病专科医院。”随着书记的呼号，省市两级近千万元的资金随后到位。

有公心，必有公道。澳大利亚的朋友看到刘晓程和妻子儿子挤在办公室的“家”，一切都明白了。他们拥抱着这位身材并不高大，却坚实硬气的中国男人，“我们以后一定再来。”待下次再来时，他们带来了澳大利亚国际发展援助署的决定：为刘晓程所在的医院培养专科技术人才。这是绝无仅有的——因为一个人而达成了两国政府之间的援助项目。

美国慈善机构总裁麦根先生凝视着刘晓程：“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当他隐约读懂了这位东方学者之后，他首先做的是，把刘晓程的名字放在他诸多援助项目的第一位。5年内，他4次善举，或亲自，或委派儿子，千里迢迢送货上门。前后资助药品器材在十几万美元以上。

德国的厂家送来了200多根体外循环插管，加拿大的朋友说服了政府，带来了价值240万元人民币的设备；美国的十位故友在1989年中美关系的非常时期，顶着当局的压力，带着价值20万美元的设备器材风风火火赶到牡丹江……

“人心向善”。刘晓程自视，这是超越国界、超越民族的客观规律。

1989年10月6日，下年3点，应国家人事部安排，刘晓程作为海外留学的骄子，应邀与当时的总书记江泽民座谈。

就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在极其有限的时间里，他直面总书记，毫无顾及地讲出了中国心脏病患者的生存状况“我国有400万心脏病人需要手术，可我们每年的手术量不到4万。绝大多数的病人只能苦苦地等待。而对于心脏病人，等待就意味着失去机会，失去生命……”说到此，他话锋一转，“眼下我正在牡丹江筹建一所心血管病专科医院。今天，请江总书记支持我，请在座的各位领导支持我，帮助我们的医院解决资金困难，”

一通肺腑之言，接着，一片肃静。随后，总书记握着刘晓程的手，笑道：“晓程啊晓程，你是晓得事业能够成功啊，”

这一天，对于中国400万心脏病人来说，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之后，经李铁映、宋健等领导同志牵头，中央各有关部委积极筹措，在建中的牡丹江医院终于拿到了项目经费和平价外汇共计2000万元。

回过头再看“泰达”，一切都是必然。为什么美国保险公司独与“泰达”签约，把在华的美国人和加拿大人心脏病手术的资格放在这里?为什么如此规模的立项，上百个图章，遇见刘晓程，只需6天时间便万事大吉，为什么繁杂的法人代码审批，在他的面前竟是一路绿灯，不过3个小时?至于7.2亿元的投资、每年3000万的财政预算补贴等等，任何的解释都显得多余。

一个人最大的胜数恐怕莫过于此。

刘晓程应该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普通一员。他是本土培养的硕士生，略带澳大利亚查理王子医院的教育背景。仅此而已。然而，在中国的知识分子中，稀有的不仅仅是刘晓程这样才华横溢的专家，而真正弥足昂贵的当属懂得荣誉、懂得牺牲的人品人性。

刘晓程不愧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