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门前的忏悔

2004-04-29 09:13乔云华
全国新书目 2004年12期
关键词:李真焦裕禄秘书

乔云华

信念是生命的守护神

“人一旦丧失信念,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不是掉进深谷自取灭亡,就是被猎人开枪打死。这也是我想奉劝现在还在位的官员们的话。”

“……时辰已到!斩!”监刑官一声令下。

刽子手抡刀向贪官的脖子砍去。

“砰——”人头迅疾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但这还没完。

有人过来,用绳子把落地的人头捆好,挂在高高的杆子上。这叫枭首示众。

余下的身体呢?

被人拉进县衙附近的一座厅堂——“皮场庙”中开始被剥皮。剥皮者拿着刀子先从被剥者的后脖颈开刀,顺着脊背割一道缝,然后把皮肤向两侧撕裂……皮肤被剥下后,填上草,缝起来.这个“人皮草袋”被置于衙门里官座旁边,以警示后任的官员。

这是600多年前,朱元璋为惩治贪官发明的“剥皮揎草”法。

据《草木子》记载,明朝官员贪污60两白银以上,就要被处以此刑。

但这种酷刑并未吓住“继任者”。

在封建社会,那些继任者,一旦坐进衙门里的宝座,就融进了腐败的大熔炉,继续前任未竟的“事业”:贪。只是他们的手段可能变得更加精致和巧妙。

建国后,公元1952年2月10日,河北省首脑机关在保定东关大校场召开公判大会,判处贪污犯刘青山、张子善死刑。

听罢判决,刘青山全身一颤,张子善则触电般地双膝一软……刑车在保定的大街上缓缓行进,街道两旁站满了群众。刑场上,两口紫红棺材异常刺目。中央指示:一、子弹不打脑袋,打后心;二、枪决后安葬,棺木公费购置;三、亲属不按反革命家属对待;四、子女由国家抚养。四条原则宣读完后,刘、张二犯放声大哭。

这是中国共产党果断地挥向腐败的“开国第一刀”。

“拿我做个典型吧,处理我算了,在历史上说也有用。”这是刘青山的遗言。

“伤痛,万分伤痛!现在已经来不及说别的了,只有接受这血的教训一条!”这是张子善的遗言。

但这血的教训却并未被胡长清等贪官们吸取。

如今,李真又步了他们的后尘。

乔:李真,向你请教一个问题,是不是自古至今的贪官都不怕死?

李:(李真笑了。)你这不是说笑话吗?谁不怕死?

乔:怕死还贪?

李:(李真马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抬头看起了天花板。)那时谁会想到问题会败露。

乔:封建社会受“官本位”与“钱本位”合一的双本位结构影响,人一踏进官场,无疑就是踏上一条不归路。可你是共产党在新时期下培养起来的干部。共产党从它宣告成立那一天起,就与腐败势不两立,前有刘青山、张子善毙命,后有胡长清等贪官出事,你怎么能不想想这些?

李:(李真没有说话。)

乔:现在回过头来看,你腐败的根子在哪里?

李:不是过去都给你讲了吗?

乔:我总结一下,你的意思是:个别高官的不负责任宠坏了你,个别下级官员的奴性捧坏了你,一些制度的漏洞纵容了你。

李:(李真点了点头。)

乔:这是客观原因。主观上呢?

李:我对党的理想、信念产生了动摇。现在看来,信念太重要了。

乔:你现在为什么把信念看得这么重?

李:人一旦丧失信念,就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不是掉进深谷自取灭亡,就是被猎人开枪打死。这也是我想奉劝给现在还在位的官员们的话。

乔:你过去怎么看待信念这个问题?

李:觉得可有可无……虚无缥缈……我也曾有过信念……

乔:只是后来一点点地丧失了。

李:其实,人的信念发生变化也是很痛苦的。

曾想做焦裕禄式的县委书记

“为了那个县委书记的梦,那时我干起工作来,也真是不要命。有一次累得晕倒在自家的卫生间里。当时可以打电话请个假,但我一咬牙,还是上班了。我记得想骑自行车,但头晕得不行,就‘打的到了单位。那个时候根本无所谓星期天,也不讲报酬,反正就知道闷着头工作。”

乔:你当初从政时的理想是什么?

李:做个好秘书。

乔:没有受贿这个概念?

李:其实,我开始当秘书时,听到某某人受贿多少多少,我还有点不可思议,觉得距自己很远。权力来之不易,为什么不为群众做事还要受贿呢?

乔:能否讲得具体一点?

李:我是1990年10月开始做秘书的,是给一副省长做专职秘书。我记得,在我做秘书前几个月,中纪委向全国发了一个部级干部及其属下一些人搞权钱交易、贪污受贿的通报。那时,我一方面为这些身处高位的人犯错误而惋惜,一方面又觉得贪污受贿距离自己太遥远了。

乔:当时中纪委的通报就引起了你的重视?

李:对。我还把那个通报压到了自己桌子的玻璃板下。

乔:是出于什么考虑?

李: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到省政府做秘书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就有许多人主动给我打电话,其中有一多半是认我做老乡的。那时,我就想,职位稍微变化,就有人“认”我了。我在省计委建设投资公司工作时,为什么就没人主动找我“认老乡”?那时就感觉秘书这个职业很神圣,我一定要干出个样子。第二个星期,开始有人请我吃饭。当时我推脱过好几个人,但有一次实在没办法推开,就去了。吃完饭,有人要送我一条烟,我忘记是什么牌子了,反正我记得那个牌子在当时算是很好的。我坚决不要,可那人像疯了似的往我衣兜里塞,我拗不过,就要了一盒。

就是那盒烟,让我的心不平静了一个星期。那时就想,今天收一盒,明天收一盒,一年下来就是300多盒。300多盒烟,这可不是小数字,一想这个数字,我心里就发紧。恰好我在找一份文件时,发现了中纪委那份通报,作为警示,我就把它压到了桌子玻璃板下。

乔:还能记得那份通报里总结的“教训”吗?

李:大部分都忘了,但中纪委通报里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革命干部和腐败分子、犯罪分子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那时我想,这句话说得太深刻,也太精彩了。后来,我在写材料时,还经常引用这句话。

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对你印象较深?

李:我在做秘书半年多后,一次看电影《焦裕禄》,曾使我泪流满面。小时候读书,中学课本里就有焦裕禄的事迹,我记得很清楚的是,焦裕禄患肝癌,到了晚期,还带病听汇报,痛得支撑不住时,就用东西一头顶住肝部,一头顶在椅子上,时间长了,硬是把椅子顶破了一个窟窿。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电影《焦裕禄》中那一个个感人的场面。焦裕禄那风雪中瘦弱的身影,在“政治错误”的重压下为群众的生死勇于负责的正气,还有去看望受伤的老农,去送别要离开兰考的大学生,临终前留下的一块手表和谆谆教子的半块窝窝头……我记得我旁边座位上的一个本单位青年人,起初曾以“怀疑”、逆反的心态去看《焦裕禄》。但走出电影院时,他却变得与我一样眼睛沉默无语、湿润。

那时我就想,20多年前的一个典型,到了90年代,间隔这么多年,中国社会几经变化,民族心理也经历了一个新的发展,为什么仍然能够对人们产生如此大的冲击?这说明人民呼唤“焦裕禄”,亿万群众渴望有多一些再多一些的焦裕禄式的干部,期望在他们带领下能消除种种不正之风和腐败现象,走富民强国之路。

乔:这部电影对你影响很大?

李:很大,而且持续了好长时间。有一个镜头一直让我忘不了。影片开始时,为焦裕禄送葬的人成千上万。那时我想,我一定要尽职尽责把秘书工作做好,将来有机会就到生我养我的张家口市最贫困的一个县做县委书记,像焦裕禄一样带领百姓致富。我死后,不求有那么多人送我,只求有人能在我临终前说“谢谢你,李书记”就够了。可现在……就是死,落得却是骂名。唉……

为了那个焦裕禄式县委书记的梦,那时我干起工作来,也真是不要命。有一次累得晕倒在自家的卫生间里。当时本可以打电话请个假,但我一咬牙,还是上班了。我记得想骑自行车,但头晕得不行,就“打的”到了单位。那个时候也无所谓星期天,也不讲报酬,反正就知道闷着头工作。

迷恋权力之日信念动摇之时

“我的问题的发生就是从贪权开始的。给副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长做秘书好,给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委书记做秘书风光、神气。等真的给省委书记做了秘书,又感觉不如有实权好。等到了省国税局做了局长,感觉弄个省部级干部干干更好。我给自己设想的是,45岁前,要弄成封疆大吏或政府阁员。”

乔:拿破仑在临死前回顾他一生政治生涯时说:“是权力支配着理性。”你怎么看?

李:应该是理性支配权力。

乔:可你为什么却做不到呢?

李:我主要是官迷心窍。权力这个东西太迷人了。不是有人讲,人对权力有永久的、不停歇的渴望,一直到死吗?

前不久,我在农村采访时,听到这样一个笑话:兄弟三人为去世的父亲办丧事。老大买来彩纸,按照传统习俗,要糊房子、车、马;老二却要糊别墅、名车、靓女。老三不耐烦地对大哥二哥说:“别争了,糊个官帽,就什么都有了。”

可见,少数贪官的行为把我们干部的形象丑化到了什么地步!这不能不引起我们高度警惕!

乔:权力呈现出许多外在形式:责任、奉献、力量、畏惧、庄严、神圣、密室的耳语、钱财、荣耀、更大的自由……你迷的主要是哪一点?

李:怎么讲呢?算是荣耀、更大的自由吧。

乔:按理说,权力越大,担子越重,越心惊胆战,越不自由。正如一位西方政治学家说过的,权力应当成为一种负担。当它是负担时就会稳如泰山,而当权力变成一种追求荣耀、自由的乐趣时,那么一切也就完了。你怎么认为?

李:过去,没这样想过。

乔:你追求荣耀、更大的自由是表面现象,深层原因是什么?

李:现在看也许与我的病态人格有关。

乔:什么病态人格?

李:自卑感。由于长期目睹“荣华富贵”于咫尺,而自己却身处卑位于“花团锦簇”之中,心里便不自觉地产生自卑感。

乔:自卑感的产生是一种相互比较下的心理失衡的结果。人一旦发现这种失衡,就千方百计去寻求弥补,更加渴望和追求优越感。美国当代心理学家艾·费罗姆称这种畸变心理为弥补型心理。换句话说,这种弥补型心理是导致你贪权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是?

李:我觉得是。(李真边说边点头。)

乔:追求权力本无可厚非,问题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有正确的目的和正当的途径去追求它。

李:这话说起来容易。人,一旦迷上权力,不要说信念,就连自己有时也迷失了……现在细细想来,我的问题的发生就是从贪权开始的。给副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长做秘书好,给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委书记做秘书风光、神气。等真的给省委书记做了秘书后,又感觉不如有实权好。等到了省国税局做了局长,感觉弄个省部级干部干干更好。我给自己设想的是,45岁前,要弄成封疆大吏或政府阁员……就像以前给你念的那首江南小令。唉,我毁在了官“迷”上。人一旦迷上权力,信念就容易发生动摇,腐败也就开始了……

乔:为什么这样说?

李:因为要维护和扩大个人的自由、尊严与利益。我刚离开秘书岗位坐上局长的宝座后,突然感觉,一切人、事开始围着自己转。时间稍长,单位就以自己为中心了。恭维顺从者越来越多,批评监督者越来越少。可以说,在一定范围内,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什么阻力。尝到权力的甜头后,就要稳固它,经营它。在这种状态下,哪顾得上什么信念?只有在主席台上作报告时,才会想起“信念”这个词。乔记者,你没有当过官,所以你就没那种感觉。

乔: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不过,我还想问一句,你“变”的过程或说你丧失信念的过程痛苦吗?

李:可以说很痛苦。

乔:这话怎么讲?

李:我为了从庆五手中接过“河北第一秘”的职位,与庆五、铁梦倒腾500万美元外汇时,中途曾想停下来过。如果当时止住了,也可以说,当时坚守住了信念那道底线的话,以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进这里来(指看守所)……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常常翻江倒海。

信念丧失的“催化剂”

环视一下我们的周围,我们的确还可以看到这样一些现象:一些年轻干部,甚至某些部门和行业的刚参加工作的普通职员,他们身上就已显现出堕落的迹象:抽名烟,喝名酒,穿名牌,开好车,泡小姐……

我们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党培养李真多年,为什么他竟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丧失了信念?

在上世纪50年代,刘青山、张子善被执行枪决前,当有人提出是否给刘青山、张子善一个改造的机会时,毛泽东主席斩钉截铁地回答:“正因为他们的地位高、功劳大、影响大,所以才要下决心处决他们。只有处决他们,才有可能挽救20个、200个、2000个、20000个犯有各种不同程度错误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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