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董事

侯文咏

这是听来的故事。

我去面试一份工作时，谈到一半，忽然有个大人物跑出来，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我一看正在对我面试的那个人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立刻就猜到了。我说：“你一定是老板。”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他笑了笑。我摇摇头，心想完蛋了，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再想想看？”

我低下了头，只觉得自己好丢脸。

没想到老板很满意。“好了，”他说，“就是这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不认识他就是得到这个工作最重要的理由。我负责照顾老板八十几岁的母亲，薪水一个月三万多元，管吃还管住，条件还算不错。老板虽然很忙，可是每天都会来看他母亲。每天我都得跟他报告母亲的病况。很多人都很羡慕我，说我是公司惟一有机会每天见到老板，跟老板讲话的人。大家不都一样工作赚钱吗？我实在不晓得有什么好羡慕的。

一年多之后，有一天吃完晚饭老板突然问我晚上有没有事，要带我出去走走。我很高兴，特别挑了一套自认最好的衣服穿出门，没想到老板一见到我的打扮就皱着眉头说：“怎么来这里一年多了，穿衣服还这么土？”

于是他带着我到服装店去。他说：

“今天我心情好，衣服只要喜欢你随便挑。”

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种奇遇，我兴奋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不过我还是很节制，一共只挑了三套衣服。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专卖年轻上班族的成衣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结果才花了一万多元。早知道我就多挑几套了。

逛完服装店之后我本来以为还有别的节目，没想到竟然这样就结束了。回到家里，他要我把最后那套套装穿出来，还问我有没有像样的公事包。我立刻换上衣服，拿出自己惟一的那个包包。他一看皱了皱眉头，跑进去房间，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公事包，拍了拍灰尘，递给我说：“明天一早你就穿这样，拿这个公事包，司机会来接你去开董事会，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刘董事了，懂不懂？”

“刘董事？”我吓一跳，“可是公事包要装什么？还有我要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他说完就走了。

隔天我穿了新套装，还带了公事包。果然一出门司机已经打开车门，站在车门口迎接我了。

“刘董事早。”

我自己很想笑，可是大家都很认真。公司的警卫，许多穿着西装的人也都对我鞠躬，客气地称呼我刘董事。我本来很紧张，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董事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举手表决就可以了。反正老板是董事长，他怎么举我就跟着怎么举。

董事会每三个月开一次，我一共参加了四次，每次我都领到五万多块的车马费。那实在是很不错的外快，可惜一年后老板说那家公司表现不行，他要卖掉，叫我不要再当董事了。

不久老板的母亲过世，又发生了一些事之后，我离开了那个工作。有一次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一家公司被工人砸鸡蛋的报道。我心想，咦，那不是我当董事的那家公司吗？再仔细一看，工人正举着白布条，大声抗议老板没良心，说他掏空公司，害他们家破人亡……直到那一刻我还在想，奇怪，老板明明人还不坏，为什么要这样骂他？

电视报道结束之后，我起身更衣，在衣柜里翻着老板送我的那三套衣服、公事包，翻着翻着……也许我真的太笨了，那时候我终于第一次弄明白过去一年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