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弦歌

2004-04-29 00:44陈子铭
旅游纵览 2004年4期
关键词:弦歌闽南长安

陈子铭

百里弦歌是我学生时代常走的一条小路,离龙溪县衙门不远,沙石路面,低屋矮房,面貌平实简朴,无甚特征。惟一的路口一株凤凰树十分寂寞地红。那种并不炫耀的醒目,至今仍在记忆深处呼之欲出。

百里弦歌如此深刻地印在我的生命里,在我结束求学生涯的十余年间,无数次泛过我的脑际,无论浑浑噩噩或者云淡风清;无论经意或者不经意,它的出现,或如正午骄阳,令人灵魂出壳;或如天外飞鸿,带来满目云烟。无数次令我抛下烦心琐事,细想来,百里弦歌其形拙如薄尘,其名妙如美妇,是何种因果使它们风马牛不相及地集于一处,思想的结果总使我自我放逐于各种曼妙想象不能自拔。

有些时候,我以为百里弦歌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体验,试想,一组好词,读之,则弦歌四起,令人舞之蹈之;释之,则余音缭绕,屡挥不绝,这是何等夺人的魅力啊。另外一些时侯,我又设想百里弦歌是一段可望而不可及的历史遇合,一个十分偶然的际遇我了解到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也拥有个百里弦歌的别称,而这个别称又缘于千余年前关乎城市兴起的某段历史,并见证于某个城市构建者的某些诗句。试想,一条简朴的小路可能与一个城市近千年的命运有某些关联,面对这个城市的兴起又可能缘于上一个千年的某个历史遇合,当风烟散去,十个世纪的沉淀或隐或现于一个词汇中,这种缘起是多么的遥远而生动啊。

我醉于百里弦歌。百里弦歌是一个可以做梦的地方。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弦歌盈耳,邀入梦乡。梦的另一端巍巍然站立的是一个伟大的王朝,在那个才俊如云,意气风发的时代,唐都长安高奏着盛世欢歌,而偏居东南—隅,被后人称为闽南的蛮荒之地,正等着一双精于梳理的手……于是乎,一个追求生命灿烂的少年走到了历史的前台,他就是陈元光,大唐帝国的鹰扬将军,一个忽略了长安的浮华和父辈荫庇而选择磨难的少年,临危受命,振臂一呼,数干大唐健儿,金戈铁马,气壮如虹,席卷了闽南大地。此后,长安才俊群中隐去了一个飘逸的身影,而大唐帝国的东南边陲,一个新的州郡的雏形在水气缭绕的亚热带丛林中诞生了。

这是我所景仰的英雄。告别长安就意味着告别了那个时代政治与社会生活中数不清的胜景,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他只能以艰辛和动荡来实现生命的另一种辉煌,从他告别长安之日起,命定了他是一个名不见于唐史列传去口被漳江百姓奉为神明的奇伟男子,是他首先确定了漳州城存在的必要并着手构建了这个城市,他的先知先觉成就了百里弦歌,而百里弦歌也造就了他生命的灿烂。

当风尘初定,杀代初歇,从浴血的山峦中站起身来的面目依稀还是那走马长安街头的少年郎。是到了决定漳州这个地区下一阶段历史的时候了,将军站在亮丽的霞光里,面向长安,沉思良久,最后做了一个苍凉的手势,于是,数千健马齐声嘶鸣,数千铁靴轰然落地,轻风过后,大地微微颤抖,那时,旭日初升,千山红媚,泉流击石,百鸟合鸣,一幅徐徐展开的优美的画卷,正等着儿门去补白,于是一切顺理成章地,原本持剑操矛的手,又开始抚琴扶犁,此后百十年间,杀伐之声渐渐化为宛丽的水气,明媚的波光溶解了北方飘泊者的梦想,狂野与文雅,红媚与沉雄,撞击演绎,如妙手鼓瑟:弦歌百里,孕育了一个古老的城市。

阳春三月,我站在这个城市最简朴的角落,站在学生时代放牧思想的地方,看刀戈的光泽掠进浩渺的天际,渐渐幻化成温柔的泪光,内心感动莫名。

许多年了,我沉迷于这个城市某一阶段的历史,醉心于这里的风土人情。当感慨世事如烟,生命不永的时候,我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定格于这个城市里的着现代服饰,驾机动车辆,却生活在唐朝音韵里的独特人群,他们操唐音,但别人说那是闽南话,一些操这种语言的人到了海峡东岸,又说那是台湾话,感谢闽南的山川河谷,你的吐纳迂徐大度,把战火置之身外,畅开胸怀容纳北方儿郎,容纳了这来自中原地区最辉煌时期的语言,这是咏唱唐诗的语言啊,李白曾用它咏0昌明月,杜甫曾用它咏口昌秋天,李隆基曾用它歌唱爱情,王维曾用它歌唱少年情怀……当大唐的辉煌过去以后,当浮华过去以后,当喧嚣过去以后,当一切沉寂以后,当一切归于尘土以后,当千余年风烟转瞬即逝以后,在海滨之地,东南一隅,唐音仍在,百里弦歌仍在。

世纪之交,月圆之夜,我站在汉唐故道揭鸿岭,10公里以外是鹰扬将军的陵园,20公里以外是他构建的城市,不太遥远的海峡东西两岸则是他和他的部属的后裔们构建的其他城市,前方是城市之光燃红了的天际,足下是悠悠千年的历史在睡梦中的喘息,风还是唐时的风,月却不是汉家的月,当夜鸟高唱,弦歌四起时,我的肢体感受到被历史磨砺的快感。

我醉心于百里弦歌,百里弦歌的平实,是经历了时势的开合与生命的起落后浮现出来的平实,它如士子,看庭前花开花落,它如村夫,荷锄戴笼它如老妪,守一盏枯灯数片残叶它如少年,笑容灿烂生命鲜活……百里弦歌是一种力,在经历了时间的挤压与煅打之后,那种力舒展开来,既不小气也不张扬,既非浅薄也非陡峭,一俯一仰之间,来得从容自如,正如闽南的平明春色。

百里弦歌是炫丽的,在时间的守望里,它可能是一组好词,一条土路,一株鲜艳欲燃的凤凰树,一座在岁月的长廊中游走的城市,一些城市中的特定具体;它也可能是一种纯粹的美感,一种历史氛围中的质感,一种意识深处的沧桑感……

百里弦歌,这是我灵魂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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