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萍的世界

2004-04-29 00:44
当代 2004年4期
关键词:男朋友男友

巴 桥

巴桥:1975年生于苏州,曾在《钟山》、《人民文学》、《收获》、《作家》等刊发表小说数十万字,现居北京。

李洪喜已经死了十来年了。他死的时候女儿丹萍才十一岁,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李洪喜是被车撞死的。因为厂里效益不好,李洪喜经常泡了病假,出去找点其他的钱。有一段他专门倒油票,从公车司机那买来富余的票,转手卖给没油票的司机,赚点差价,因此他在加油站出没也就成了很正常的事。那会儿加油站还很少,做这行的还挺多,所以汽车进站时,他们这些油贩子都会拥上前去。有一次,他太心急了,跑在了最前面,那辆东风大卡就把他的身体抛了起来,重重地撂在了油站开票的窗口,把里面两个女工吓得晕了过去。

李洪喜死后三个月,肖秀琴就改嫁了,新男人叫张文道,比她小两岁。按照邻里的说法,早在李洪喜死前半年,两人就勾搭在一块了,李洪喜的意外死亡无疑使他们省了很多麻烦。设想,如果李洪喜没死,并且还发现了妻子的奸情,事情又会怎样发展呢?当然,这只能是个再也无法实现的假设了。

所以,不知是那些风言风语传到了小丹萍的耳中,还是张文道对小丹萍不好,又或是其他的原因,毕竟,丹萍那时已经十一岁,有点懂事了。我们可以确认的是,丹萍从一开始就对张文道充满着憎厌和排斥。

女儿与后父的关系不睦,这很正常,但像丹萍做得这样绝的,还是很少见的。有例子可以说明。丹萍很小就帮着做家务,洗碗或者洗衣,自从张文道进入这个家庭后(对了,张文道住的是以前李洪喜和肖秀琴的房子,同入赘相似,但显然不叫入赘,按我们的方言,这样的情形叫“填黄泥膀”),丹萍还是照常做着这些事情。不过,不包括张文道的。吃完饭,丹萍会把自己和肖秀琴的饭碗以及所有的菜碟洗了,独独留下一副张文道的碗筷在水池里。洗衣服,如果肖秀琴已经把包括张文道的衣物浸在了一个盆里,丹萍还是会把它们挑出来,丢在地上,然后才开始自己的工作。这做法维持了十几年,只是后来肖秀琴和张文道又生了个女儿,丹萍把妹妹归在了自己的阵营,家务中添加了涉及妹妹的一块。凭良心说,丹萍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还是很不错的。

还有,在李洪喜死了一段日子后,邻里谈话,问起丹萍,你爸爸怎样怎样。邻里那会儿说的是张文道,丹萍就会把脸一竖,谁是我爸爸,我爸爸已经死了。几次之后,邻里说话时也受了丹萍的影响,李洪喜是李洪喜,张文道是张文道,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丹萍的父亲,一个是肖秀琴现在的男人。从这点来说,邻里是很赞赏小丹萍的,这姑娘有骨气,这姑娘倔,这姑娘懂事早,是他们对丹萍一贯以来的良好评价。

时光忽忽忽的,一下子就过去了十几年。现在,李洪喜已经基本没人提起了,肖秀琴都五十岁了,就连那个小女儿都已经升了初中。丹萍中专毕业后,进一家公司做会计,刚刚还通过考试,拿到了助理会计师的证书。

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丹萍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家看看电视,周末和女伴逛逛街,偶尔出去旅游一趟。经历了一次不太成功也谈不上多深刻的初恋,后来,单位同事中有个小伙对她颇有好感,不过,丹萍嫌他矮,并没理会。大约一年前,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丹萍认识了一个中专时高一级的校友,于是开始交往,并在一个月后确定了恋爱关系,一直维持到现在。

在这一年的交往过程中,丹萍和她的男友当然会谈到彼此的家庭情况。男友的父母都是工人,不过家境还算富裕。问到丹萍家里的事情,丹萍说,父亲死了十几年了,一直和母亲过。现在已经很难了解丹萍第一次这么说时的想法了,可能是刚交往,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家庭复杂,也可能是一开始就想隐讳,或者说,丹萍在心里还是拒绝着张文道的存在,所以言行如一。只是有一次,不小心说到了妹妹的事情,男友觉得奇怪,咦,你有个这么小的妹妹?丹萍的脸色冷了下来,对,我有个妹妹,然后就不说话了。小伙子不是很聪明,看丹萍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深究下去,总以为说的是表妹之类的亲戚。

在这一年中,丹萍去男友家吃过几次饭,不过却从来没让男友来过自己家,一般情况,男友总在巷口接送。后来,时机差不多了,都说到结婚的话题了,男友就说,要来丹萍家看看未来的岳母。丹萍先是推脱,次数多了,男友就有点生气。于是丹萍想,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丹萍不是向男友摊牌,她是找肖秀琴摊牌。晚饭过后,张文道出去走动,小妹妹回房做功课,肖秀琴在忙些杂务。丹萍坐在沙发上,说,妈,有个事情。肖秀琴说,哦。丹萍说,妈,我谈了个男朋友。肖秀琴说,哦。

什么,你有男朋友了?肖秀琴本来在抹桌子,突然停了下来,手里抓着抹布,靠着桌边坐下。你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其实,丹萍晚上隔三岔五地出门,电话有时一打半小时,谈朋友的迹象早就有了。肖秀琴问过两次,丹萍都说没什么。肖秀琴是属于那种比较糊涂的母亲,工厂里三班倒,小女儿的功课又总是不太灵光,操心的事多,既然丹萍否认了,肖秀琴也就没太在意,但心里还是隐约有点数的。不过,此刻听丹萍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还是多少有点意外。

多长时间了呀?肖秀琴问。丹萍说,一年不到。肖秀琴点头,也不短了啊。小伙子是哪里的呀?

丹萍说,机关的,公路管理处,坐办公室的。肖秀琴还要问下去,他什么人家啊?丹萍却不太想多说,什么人家?当然是好人家。丹萍突然问道,这个礼拜六,张文道是不是要上班?肖秀琴想了想,是的,要上班的。丹萍说,那好,礼拜六,我男朋友要过来吃饭,要来看看你。

肖秀琴显然对这突然的喜讯有点激动,呀呀呀,礼拜六,今天都礼拜四了,家里这么乱,我明天还要上中班的。肖秀琴问,吃中饭还是晚饭呀?丹萍说,吃中饭,我叫他早上十点钟来。肖秀琴说,十点钟,来得及的,来得及的,我叫张文道早上买好菜,我来烧。肖秀琴反应过来了,礼拜六张文道要上班,不是看不见了吗,要么让他中午从厂里回来一趟。丹萍说,要他回来干嘛,我男朋友,和他有什么关系。

肖秀琴说,哎呀,看看也好的嘛,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丹萍说,我就是挑他上班才让男朋友来的。要是他中午回来,我就让我男朋友不要来了。肖秀琴捏着抹布,哎呀呀,这么大的事情,将来还要做一家人的……

什么一家人!我什么时候和张文道是一家人了!丹萍的声调突然高了。

肖秀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十几年下来,哪些话是犯女儿忌的当然她是知道的。有时肖秀琴真是搞不明白,怎么十几年下来,丹萍从来没变过呢,叫张文道爸爸是不可能的,叔叔都没喊过一声,逼不得已要招呼的时候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十几年来,丹萍从来没和张文道说过一句软话,从来没做过一件软事。肖秀琴真是搞不明白,怎么丹萍十几年来的态度会一直这样坚决的呢。

张文道刚住过来的时候,肖秀琴以为,丹萍还小,倔脾气保持不了多久的,结果不是。后来,丹萍慢慢长大了,肖秀琴想,丹萍更加懂事了,反而会和张文道关系缓和点。谁知道,上初中之后,丹萍自己买把锁,将原来只用搭钩的那间她自己的小房间锁了起来,别说张文道,连肖秀琴都进不去了。丹萍工作了,有时买点卤菜回来,一起吃也就一起吃了,但倘若是好的水果什么的,从来都是只买三份,肖秀琴、小妹妹、她自己,没有张文道的。反过来也一样,张文道如果买了什么东西,丹萍也是绝对不会去沾的。

实事求是地讲,张文道人不坏的,一开始也是想和丹萍搞好关系的,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时碰到特别窝心的事情,拍过桌子,掼过东西,骂过人的,但结果又怎么样呢,只能是越来越僵。好在后来有了自己的女儿,张文道的心里才舒服了些。

所以说,长期冷战,局势稳定,楚河汉界,两不相犯,这个家庭早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维持安定的方法。肖秀琴刚才那句话一出口,马上也知道讲错了。丹萍的声调高起来,我什么时候和张文道是一家人了!说完,把电视打开,看起了连续剧。

肖秀琴又坐了一会儿,把没抹完的桌子继续擦干净,脑子里开始盘算礼拜六的事情。

礼拜六那天天好,万里无云的,丹萍早早地就起床了,去菜场买菜。她和肖秀琴说好的,张文道上班就让他上班,肖秀琴上中班睡觉晚,买菜就丹萍自己来。丹萍出门的时候张文道已经一个人吃过早饭了,正在翻早报,看见丹萍,好像是点了点头,丹萍拎着菜篮,镜子前再梳梳头发,买菜回来再化妆的。

九点钟,肖秀琴起床了,打扫打扫屋子,开始拣菜。十点钟,男友的电话来了。丹萍家有两部电话,丹萍工作后自己装了一部,方便讲话。从巷口接了男朋友进门,按照规矩,男朋友买了不少东西。事先男友问过意见的,买什么呢,香烟老酒你家不合用的,买点补品吧。丹萍说,你自己看着办。

男朋友喊,阿姨,你好。肖秀琴笑呵呵的,看看小伙子,不错的,人长得神气。肖秀琴泡茶,从厨房里端出来,男朋友不敢当,站起来,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问问情况,男朋友一五一十地回答,丹萍坐在旁边,笑眯眯的。一会儿,肖秀琴进厨房忙了,男朋友到丹萍的小房间去坐。闺房,这是第一次进丹萍的房间,男朋友心花怒放,怎么样,刚才我表现还算好吧,你妈对我印象应该还不错吧?丹萍轻轻地打一下男朋友的肩头,马马虎虎。男朋友去捉丹萍的手,捉住了,把丹萍的两臂分开,丹萍的身体就靠了过来,男朋友吻丹萍的额头,目光落在丹萍的书桌上。

那是你爸爸吗?书桌上,李洪喜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好做别人的老婆了,蛮高兴的样子。丹萍说,是。

这时候,房间的门推开了,小妹妹的头探进来,今天礼拜六,懒觉被姐姐男朋友的到来吵醒了,看见丹萍和男朋友抱在一起,“哇”的一声叫起来,嘻嘻哈哈地跑开,好像是进厨房告诉肖秀琴去了。丹萍有点脸红,男朋友也笑,哦,小妹妹,怎么,一直住在你家的吗?丹萍不说话,依然抱着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将来是要做丈夫的。

吃过中饭,丹萍和男朋友出门逛街,逛累了就看了场电影,顺便吃晚饭,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一进家门,气氛明显不对。丹萍马上有数,肖秀琴或者小妹妹肯定告诉张文道了。

丹萍进卫生间洗漱,客厅已经有前奏了,张文道在骂肖秀琴,十几年夫妻,你倒做得出的啊!你这个女人,你倒会做人的啊!肖秀琴不说话,小女儿也吓得不敢说,张文道一个人在骂骂咧咧。骂得起劲了,一巴掌把餐桌上的菜碟震得丁当作响,吃剩下的,你们让我吃剩下的,啊,吃外头人吃剩下的,啊!

丹萍从卫生间出来,看着张文道,看了一会儿,张文道不自在了,骂人话不连贯了。丹萍说,他不是外头人,他是我的男朋友,他还是我将来的男人。这个屋子里,外头人一直只有一个。

张文道跳起来,李丹萍,你不要猖狂!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我终归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丹萍不理,刚刚的几句话已经突破平时讲话的极限了。丹萍转头对肖秀琴说,妈,早点睡吧。自己转身找只杯子,倒了点水,回小房间,“咔哒”,关门上锁。

张文道气消不下去,继续骂肖秀琴,骂累了,屋子终于慢慢安静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不对,也不能说是谎言,丹萍可是始终如一,肖秀琴重新嫁人,和她丹萍有什么关系。要怪只能怪张文道,或者是男朋友自己领会错了。

因为认识了丹萍的家门,男朋友就有点按捺不住了,不预先打个电话,就主动跑来找丹萍。第一次,丹萍对他提出了警告。第二次,丹萍不在,张文道在。

张文道的存在显然让男朋友很吃惊,因为肖秀琴是这样介绍的:丹萍的爸。当然,肖秀琴说这话的时候是有点忐忑的,她说完还瞄了一眼张文道,然后又赶紧对着男朋友笑。

男朋友因为没有防备,所以那天的表现就有点失常,问三句答一句的。好在张文道很有长者风范,和颜悦色的,说,丹萍这孩子苦啊,从小就死了父亲。这些年,也全是靠她自己努力,我这做叔叔的也帮不了她多少忙。丹萍有了妹妹后,我就更忙不过来了,现在好了,有你了啊。好事啊!

肖秀琴在一旁不断地往杯子里续水,担心丹萍会突然回家。不过,男朋友没坐多长时间,匆匆就告辞了。

男朋友一出门,就给丹萍打手机。丹萍,你为什么要骗我?!丹萍说,怎么回事?男朋友说,我刚才去你家,见到你继父了!丹萍愣了一会儿,说,他叫张文道。

在那样的情况下,男友的愤怒情绪是可以想见的。男朋友非常慷慨激昂地提出了他的质问:第一,丹萍你为什么没对我说实话?你有继父,还有个亲妹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第二,丹萍你是担心我嫌弃你吗,你难道怕我会因为你家庭复杂而不要你吗?第三,丹萍,我告诉你,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信任,我们都是要结婚的人了,你怎么能不相信我?你现在做出这种事来,你还让我怎么再信任你?!

丹萍听完了,在电话里说:梁伟强(现在我们知道了,男朋友叫梁伟强),你听清楚了!第一,我是没跟你说过我家里还有个男人,但那是我自己家里的事。我从来没认为他是我什么继父,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小妹妹我是早就说过的,那天你都见到的,这个我没骗你!第二,你说我担心你会嫌弃我的家庭,哼哼,梁伟强,你也自我感觉太好了!第三,你认为我不信任你,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这么想过。你说我们要结婚了,哈,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了!

丹萍说,还有,第四,你不打个电话就直接去我家,现在又这么气势汹汹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丹萍就把电话挂了!

当晚,最焦虑的其实还是肖秀琴。她不敢睡觉,一直听着大门的动静。后来,总算听到丹萍回家了,听着丹萍洗漱,看电视,关小房间的门。第二天,丹萍还是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第三天,第四天,还是这样,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似的,肖秀琴才慢慢放下心来。

可一个礼拜过去,丹萍晚上就没出过一次门,肖秀琴又急了。出事了,到底还是出事了,肖秀琴想问,又不敢问,可后来还是说出口了。丹萍啊,怎么不出去玩啊?丹萍说,不想出去。肖秀琴问,小梁这两天怎么样啊?丹萍说,不怎么样。肖秀琴说,嗯,丹萍啊,嗯,你和小梁没事吧?丹萍笑,妈,没事的,他张文道还没那么大本事。

丹萍的自信还是有道理的,因为一个礼拜后,男朋友还是忍不住先打来了电话。男朋友先是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不过还是婉转地批评了一下丹萍。丹萍听出来了,说,梁伟强,这个电话你可以不打的,没人逼着你打,如果你打电话来只是想说我做得不对的话,那对不起,我要挂了。

不是,不是,男朋友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跟你商量,新区那有个新楼盘,这个礼拜六一块去看看吧。

这之后,丹萍和男朋友做了两次长谈。第一次长谈,丹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男朋友不断地点头,表示知道了,或者是理解的意思,然后说,你对你爸爸的感情很深吧。丹萍不置可否,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理解什么,而是要告诉你,张文道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要和我谈朋友,以后来我家的话,就不要和张文道说话,不要和张文道打招呼,听清楚了吗?男朋友很为难的样子,丹萍说,如果你做不到的话,以后就不要来我家找我了。男朋友说,好吧。

第二次长谈,丹萍成功地让男朋友答应了,不把张文道的事告诉自己的父母。丹萍说,你记住,要和你结婚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张文道。以后亲家走动,你父母也顶多和我妈来往,我是不会让张文道插一杠子的。

结婚的房子果真就买在了新区的那个楼盘,姑香苑,顶楼复式,带个大阳台。喜酒订在了竹辉饭店,全市不多的几家涉外饭店,大开二十桌。

之前的双方亲友见面,丹萍发了毒誓,才迫得肖秀琴同意,没告诉张文道。肖秀琴显然是很伤心的,她说,丹萍啊,你就这么恨妈妈吗?丹萍说,我不恨你。肖秀琴说,那你就这么记恨张文道吗?丹萍说,我也不恨他,只是,我和他没有关系。

家庭战争当然是爆发过好几趟的,主要是肖秀琴和张文道之间。张文道也发了狠劲了,话说得很毒,甚至提到了离婚。也是,一个大男人,也是一直以来认为的一家之主,居然丹萍在这样的大事情上都这样对他,关键是伤了面子啊。张文道开始喝酒,开始甩杯子,大声地嚷嚷,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丹萍就当没听见。进自己的小房间不出来。张文道又开始寻衅闹事,开始指名道姓地骂丹萍,这在以前也是从没有的,丹萍还是不理,还是呆在小房间不出来。张文道气坏了,砸门,肖秀琴吓坏了,上来拖张文道,被张文道一把推在地上。后来,张文道飞起一脚,把门踹开了,丹萍从床上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张文道:张文道,你想干什么?张文道立在门口,也没想到门一下子就给踢开了,愣了一会儿,骂骂咧咧地走开了。第二天,丹萍叫了木匠来,把门修好,又加了一道锁。

大喜的日子很快到了,女方宾客的名单是丹萍拟的。肖秀琴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是没有一点办法的。不过,丹萍还是把李洪喜亲戚的那桌和肖秀琴以及肖秀琴姐妹的那桌分了开来,隔得远远的。自从肖秀琴改嫁后,李洪喜面上的亲戚就和肖秀琴反目成仇了,还上门闹过,因为张文道搬进了以前李洪喜住的房子。不过,后来这事就算过去了,说到底,那房子毕竟是肖秀琴单位分的。

时间长了,李洪喜都死那么多年了,再说今天是李洪喜惟一骨肉的好日子,亲戚们当然是不好翻脸的。今天的丹萍也特别漂亮,衣服挑得也好。白色的婚纱是迎宾时穿的,婷婷玉立,丹萍的肩膀和锁骨露在外面,要让人想入非非的。大厅里敬酒时穿的是鹅黄色的套装,端庄典雅,也有喜气。最后换的一套是中式旗袍,丹萍美好的身段就出来了,男朋友是唐装,带副眼镜,憨厚的样子。

那会儿,丹萍已经有点喝多了。虽说现在的喜宴不兴灌酒了,尤其不会为难新郎新娘,但丹萍心里高兴,可喝可不喝的都喝了,到后来就有点收不住了。转到最后两桌中专同学的时候,丹萍早就面带桃红,娇羞的样子都显露出来了。同学又都是最年轻、最会闹、最没顾忌的,丹萍已经笑得有点傻了。

这时,张文道就出现了。肖秀琴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消息是没法封锁的,肖秀琴苦苦哀求了,张文道才蹦出一句话来,这小婊子的喜酒,请我来还不来呢!可现在,张文道还是来了。

张文道来了,而且是在外头喝了酒来的。他来了就往肖秀琴身边一坐,肖秀琴急得都快哭了,拼命地想去拽张文道。张文道一推,肖秀琴就朝酒席上扑去了,碗碟酒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明亮的响声。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转了过来。

张文道对肖秀琴喝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来,我是丹萍的爸,我为什么不能来!

丹萍虽然酒喝多了,但还是听到了响声,还是听到了张文道这句响亮的呵斥。丹萍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张文道,你再说一遍!

张文道傲慢地站起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为什么不叫我来!我是斜塘街十七号的一家之主,我是你李丹萍的爸,我为什么不能来!

丹萍说,我爸,我爸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张文道,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张文道!

丹萍醉了一天一夜,总算醒过来了。醒过来了就没事了,还是按原计划去旅行,新马泰,还有香港,晒得皮肤黝黑地回来了。

半个月后,回单位上班。手头积压的工作处理一下,还有一些琐事。有一张人事表格,同事早填好交上去了,丹萍定定心,给自己泡了一杯花茶,开始填表。姓名:李丹萍。性别:女。出生日期:1977年9月。婚姻状况:丹萍浮起甜蜜的笑容,已婚。

家庭关系。家庭关系,丹萍用正楷工整地写上,母亲:肖秀琴。妹妹:张静雅。丹萍又甜蜜地笑起来,写上了,丈夫:梁伟强。这样的表格丹萍已经填过十几年了,以前总是填两格就够了,现在,终于可以填上第三格了。

丹萍舒了一口气,十几年了,她终于成功地把张文道抹去了,彻彻底底地抹去了,而不至于再心怀不安。丹萍想,以后填表格,还是应该把梁伟强放到第一格去填。她已经想好了。

2003年3月4日五羊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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