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情(三篇)

2004-04-29 00:44:03
滇池 2004年5期
关键词:佤族老者母亲

二 喜

我去救人质

我们摄制组终于完成了《褐色佤山》的拍摄任务,天刚亮就离开佤山的山山水水,轻松愉快,谈笑风生地坐车飞驰在回家的路上。这路是一条用泥沙修的老路,坑坑洼洼不说,弯道也特别多。上下颠簸,左右摇晃,颠的大家很不好受,不过也算是享受一次公路按摩吧。这样的按摩也不是大家都能享受的,有的人已经开始晕车,大家东倒西歪地靠爬在坐位上,显然车里的气氛比较沉闷了,完全没有了刚刚出发时的那个兴奋劲,都盼望着赶快走出这条烂路。

突然,汽车猛地往路边的山上靠去,只听得车和山的碰撞声,大家的惊叫声,等我们反映过来时,车已经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紧紧地靠在山上了!我们化装老师的头也被飞起的玻璃划破了,血流到了脸上。这时驾驶员大声的叫道,就是他把我们逼到沟里的!同时骂道,这个狗日的转弯不按喇叭,还占了我的路线,冲着我就过来,吓得我只好猛地往山上靠去。大家一看路上停了一辆还没有熄火的东风大卡车,一个驾驶员正从车上下来。当时不知谁叫了一声,打他个狗日的!我还没有反映过来,几个人已经从车窗跳出车外和那个驾驶员打了起来。我们三个人打人家一个,那个驾驶员被打的到处跑,最后就蹲在地下了。我马上跳了下去把我们的人拉开,但是这个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他指着我们的人,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敢打我!你们敢打我?我也指着我们的人骂道,有话好好说嘛!干吗打人呢?都上车去。因为我是制片主任,他们还是听我的,我们的人骂骂咧咧地站在了路边。被打的人瞪着双眼恶狠狠地看着我们,嘴里说着我们根本听不懂的话。我看见他被打的样子,就走过去说,师傅,怎么样?伤着没有?他也不理我,拉开车门进驾驶室开车走了。这下我们的人不高兴了,指责我,问题还没有解决,为什么把他放走。一个围观的老百姓说,你们不要吵了,你们惹祸了!他是佤族,你们打了他,他不会放过你们的。还是想办法赶快离开这里吧!不然你们今天就不要想走了。这时我才感到问题严重了,因为我们并没有完全走出佤山地区。搞不好真的要出事!这时,大家谁也不说话了,而且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我。我想也对,我们这个摄制组是全国各地的人组成的,有北京的、天津的、还有四川、湖北、陕西等地区的。只有我和本地挑选的几个演员是云南的,我又是制片主任,人家不看我看谁?只见导演把我拉到一边说,你看,这事儿!大家都看着你呢,你就全权处理吧。我不假思索地说,好。导演马上跟大家说,大家听着,我们一切听张主任指挥,谁也不要乱。导演用手做了一个让我入画的专业动作,走了。我看看大家想,管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先把车弄上来再说。也只有赶快把车弄上来,我们才能离开这里。我把我的想法给大家讲了以后,就开始指挥弄车。

当大家看我们这辆车时才发觉,整个车身紧紧地歪靠在山上,车底盘担在路沟边的埂上,一边的车轮在沟里,一边的车轮在路上,同时靠路边的车轮是悬空的。单靠我们这些人?要把车怎么弄上公路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叫大家捡石头填沟。除少数“大角”的小姐,老爷外,连好多老乡都来帮忙。路周围的大小石头都捡的差不多了,沟也基本填满了。怎么推,怎么抬,车就是靠在山上不会动!我看看表还不到11点,我们现在离县城也不过两个小时的路。我和导演商量后决定堵车去县里求救。经我们反复研究后派了两个和该县的领导比较熟悉的同志返回县里去求援,其他的人休息等待。我反复地跟二位交代一定要叫县里派一辆拖车来,并再三说快去快回。刚好一辆到县里的客车路过,我们把他们送上车,大家都目送他们到已经看不见车了,又都回头看着我。我说,大家休息一下,等县里来人了再说。

我们就这样三三两两地在路边的草地上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越来越大,大家沉闷到了极点,我看看大家的样子,心里更是急得像火烧一样。几次站起来看远方是否有车过来,但是,没有一辆车上有我们的人。大家又饿又渴,前后又没村没店,我们就这样等待,失望,失望,等待。已经到了下午四点了,怎么办?这时,一辆北京吉普和一辆吊车开了过来。大家欢呼着迎了上去,我慢慢地跟在后面,看见大家的高兴劲,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我们看见从车里下来三个人,两个交警,还有一个是和我们打过交道的县办公室主任,他们都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再看看,除了后面的大吊车上的驾驶员外,就是不见我们的两个人。我忙问办公室主任我们的两个同志怎么不在?办公室主任说,他们让前面佤寨的人给扣下了!说是你们打了他们的人,要你们交出凶手,否则坚决不放人!这下完了,我的头一下大了起来,所有的人都一下紧张起来。大家的眼光又一下投向我的脸上。同时有几个同志看着我说,怎么办?我不高兴地说,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打人,怎么办!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办?谁打了人谁去换人,怎么办?就这么办。现场的气氛更加紧张,导演和县办公室主任来到我的面前,给我送上了一瓶刚刚带来的矿泉水,导演说,发火是没有用的,我们都冷静一下,想想办法才是。我说,想什么办法?还不是我去。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在场的人一个都不会去,只有我去最合适,谁叫我是制片主任?导演说,我想,真的,还只有你去,我们都相信只有你去才能解决问题。其实我心里也是紧张的,难道我们听到的有关佤族的故事还少吗?我们拍的这个电视剧讲的就是解放初期,解放军进佤山的故事。其中就有砍人头祭祀的情节,解放军去做工作,宣传党的政策,叫他们不要杀人,而且现在已经解放了,他们根本不听。最后还是刚刚从北京回来的一个当地的佤族头人来了才解决问题。他给佤族同胞们讲,我在北京见到了毛主席和周总理,他们是解放军的大头人。当时周总理问我,听说你们佤族每年播种的时候,都要找一个长一脸大胡子的人来砍头祭祀?我说,是的。周总理说,解放了,我们现在是新中国,新中国讲的是各民族的大团结。我看你们就不要杀人砍头了,杀一头牛,用牛头来祭祀也可以嘛。我说,好,回去我们就改。他接着说,乡亲们,共产党,解放军解放了我们,没有谁敢欺负我们了。我们要听解放军的,他们讲的是他们大头人的话,我们也要听才是。从此我们的佤族同胞就再也不杀人砍头祭祀了。这段故事说明,佤族同胞是讲理的。但是今天是我们打了人家的人,说实话,我们可不在理。可是人已经被扣在山上,他们也是我们的同志和同胞嘛,怎么也得想办法把人救回来。我没有再多想什么,答应了下来。

我说,我有两个意见:1.请把我们接待用的香烟全部给我。2.打人的几个站出来,跟我一起上山。这下大家又紧张了,都以为我只是把打人的人送去,再把人质换回来。我说,大家放心。香烟我想大家知道干什么用,同时打人的一定要跟我去,他们去了好解决问题,我也好说话,也表明我们的诚意,我一定把所有的人好好地带回来,跟我去几个就回来几个,一个也不会少。就是把我留在山上,我也会让他们回来。既然大家叫我去,你们就要相信我。大家看我信心实足,也才动员几个打人的人跟我一起提心吊胆地上了吉普车。

县办公室主任开着车,大家谁也不说话。我看看大家说,不要紧张,到时候大家一切听我的。其实我也没主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车到山前自有路,反正得把人救回来。

车走了十多公里路时,只见前面的山上站满了好多好多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什么,车已经停在了路边。我大着胆子第一个下了车,仔细地看看。天啊!有好几百人,他们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穿着一件小马甲,有的拿着高压气枪,有的拿着弓弩箭,一个个瞪大眼睛,怒光冲天,这个架势,真是杀气腾腾。山脚的路边上放了一张方桌,桌子的正中间站着一个老者,只见他个子不高,全身黑得发亮,人很瘦,但很健壮,穿着一件黑色的小马甲,一条大裤脚的大档黑裤子,赤着一双脚指头合不拢的大脚,头上裹着一个黑布大包头,脸上的皱纹就像黑桃一样,看上去有七十多岁的样子,恶狠狠地看着我们。被打的驾驶员怒气冲冲地,神气十足地立在一旁,根本就不正眼看我们。我们的两个人被他们捆在方桌的脚上,坐在地上,用一种委屈和期待的眼光看着我。打人的人也战战兢兢跟在我的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在这时被打的驾驶员大叫一声,他们来了!只见所有的人举起手中的高压气枪和弓弩箭,喔!喔——地大喊起来。这声音像山洪暴发一样,叫得地动山摇,喊得人心里发慌,我已经感到天都变灰了。我们的个别人,小腿都在打颤。我强作镇静地跟大家说,不要慌!有我呢。这时我发现桌子上一杯竹筒装的米酒,我过去拿起来,一口气就全部喝了下肚,同时我也对着天哇——地大叫一声。我又看见老者的手里抬着水烟筒,走过去什么也不说,夺过来蹲下就咕咚咕咚地吸将起来。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其实我的举动是在强压我的慌张,为自己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我发现怎么一下全部静了下来。嘿!我的行动看来还起了点作用。我马上又对我的人说,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烟拿来发给大家。他们几个跑到车上抬下一箱烟,打开后一包一包地往人群里丢。这下乱了,都去抢烟了。看看这个状况,我想应该是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我走到老者面前,把水烟筒还给他和他握了一下手说,老爹,我看是不是先把捆着的人解开,反正我们也跑不了。行吗?这时,被打的人指着我说,他是好人,是他拉住他们的人,不准打我,不然我被打得更惨。又指着我身后的人,向山上大喊道,是他们打的我。山上又响起了喔!喔——的喊声。我也大声地说,既然我是好人,你们就应当相信我是吗?打人的人和事一定要处理,但是,先把捆着的人放开再说,好不好?老者看看我又看看他身边的几个人说,你等一下。只听他们用佤语说着什么,而后老者大声地对着他们的人喊着什么,我们听不懂。只见所有的人都向我们靠拢,把我们围得更紧。有几个人正在为我们的两个人解绳子。这两个同志被解开后,流着眼泪揉着被捆过的手来到我的面前。我说,我们来晚了,对不起!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县办公室主任在我耳边说,人围的太紧了,快想办法吧。我看看大家又看看老者说,你们的意见看该怎么办好?老者用命令的口气说,你把打人的“凶手”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我肯定地说,不行!我们不是来换人质,而是来解决问题的。老者指着被打的人说,他就让你们白打了?这时那个被打的驾驶员气得大声地叫道,跪下!其他人也同时喊,跪下!跪下!我后面的几个吓得一下就跪了下去。我马上用更大的声音对着跪着的人喊道,都给我起来!我们的人看看我后,都慢慢地站起来。老者用手指着我瞪大眼睛说,你要整哪样?我强笑着把他的手按下说,老爹,你听我说。我不听!我不听!老者发着火叫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告诉你,我们山上有多少人,他们几个必须按人头,每个人磕三个响头,不然就别想走人。这是我们民族的规矩。山上的人又喔!喔——地叫了起来。我说,老爹,你们有你们民族的规矩,我们汉族也有我们汉族的规矩。按我们赔礼道歉的规矩,就是向所有的人弯腰拱手。少来这一套!你们汉人欺负我们还少吗?弯弯腰就算了,不可以,坚决不可以。别想哄我们。不行!老者不客气地喊道。群众又喊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我看见现在这个场面,急出了一身大汗。再看看我们几个人都垂头丧气地看着我。烟也发完了,桌子上的酒也没有了!怎么办?看着我们这几个人,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什么人都弄到剧组来,真是乌合之众,动不动就打人。这下好了,让我替你们受过。要是在我们单位,嗬!我开除你们。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佤族群众的气愤已经到了高峰,那个被打的人突然跳上桌子上,喊道,他们汉人想骗我们,我被他们打成这样,抱抱手,弯弯腰就算了!我们也太好说话了。不行!我们也要打还回来才行。他一说不要紧,有的人已经开始抓打我们的人。我马上也跳上桌子,大声地喊道,大家不要乱!大家不要乱。同时我一把抓住被打的人的两手看着他说,我是不是好人?他说,是!我接着说,那好!叫他们先不要动手,听我再说两句行不行?他看看老者。老者看看我想了想后说,围着的麂子是跑不掉的,看你还能说什么?你要是再骗我们!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你讲吧。我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我们的几个人。清了清喉咙说,我是他们单位的领导,也就是你们说的头人。今天的事我也有责任,但是他们几个就更不对。打了我们的佤族老乡,犯了十分十分严重的错误,这种行为破坏了我们的民族团结,影响了我们的民族关系,后果是很严重的。为了严肃我们的民族政策,为了给佤族同胞一个公平的说法,也为了教育他们本人,让他们吸取这次深刻的教训,我决定,同时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开除他们出我们单位,永远不得工作。你们看行不行?我这一说,整个场面一下鸦雀无声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了。我又说,我是他们的头人,就像你们的头人一样说话是算数的。有一个人突然在人群里叫道,不要相信他的鬼话,放他们走了,谁知道他们开除没开除。这是骗人的,我们不能上当啊!场面又开始乱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县办公室主任也站上桌子讲话了。他说,乡亲们!听我讲两句。大家又静了下来。他说,乡亲们,这样闹下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打了你们的人不对,你们再打他们的人也不对。现在都改革开放了,这样以错对错不和,只能是两败俱伤。我们少数民族也应该讲政策,所以我同意刚才张主任的意见,开除他们。这就跟我们县政府的干部和职工犯了错误被开除一样,他们将永远没有工作,这样处理比打他们一顿还要好得多。你们说对不对?而且张主任真的是他们的领导。我不会骗你们的。怎么才能让我们相信他们真正是被开除了?他讲讲就走了,我们咋个晓得。还是人群里的那个人叫道。办公室主任看看我后说,等我们商量商量一定给你们一个圆满的答复。我和他跳下桌子碰了碰头后,决定还是由我来跟大家讲。只见老者走到我的面前说,你一定要讲清楚,并且要让我们相信你们真的没有骗我们。否则我们什么都不听你的了。我点点头站上了桌子大声地说,乡亲们,为了说明我们不是骗你们的,我当着你们的面,写下一份开除他们几个的证书,同时读给你们听。得到你们的同意后,再签上我的大名,再让他们也签上他们的大名,县里的办公室主任也画上他的大名。交给你们县里的办公室主任转给县委,由县委来监督执行。就在我讲话的时候,县办公室主任也和老者还有被打的驾驶员在做工作。我讲完以后,老者被扶上了桌子。他说,这样很好,只要县里出面,我看就这么办。就叫他马上写了念给大家听,好不好?场面上立即响起了一片叫好声。县办公室主任从他的包里拿出了纸和笔交给我,我趴在桌子上就写了起来。很快我就写完了。我先拿给办公室主任看,他看了以后说,可以。我又上了桌子开始读给大家听。

我放开喉咙大声地读道,关于开除贾石亲等三人的证书,贾石亲等人在处理今天的交通事故的过程中,态度不冷静,而且动手打了我们的佤族兄弟。这种做法是一种十分错误的行为,它破坏了我们的民族政策和民族团结,伤害了我们的民族感情,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后果是十分严重的。为了严肃党的民族政策,维护民族团结,还被伤害者的一个公正。经我们研究决定开除贾石亲等三人在本单位的公职,永远不得工作。此决定由县委监督执行。特此证明。接着我说,大家看行不行?老者说,我看可以。不过你们得签上名才行。我把他们几个叫过来依次画了押,交给了县办公室主任。主任接过后说,我们县里一定督促办理,我看可以放他们走了。那个被打的人,指着我们的人说,敢打我?这就是下场!我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一次地给你,给大家赔礼道歉。我们可以走了吧?老者答道,好了,好了,走吧,走吧。我看看我们的人说,还不上车?我们上车后,老者走到车前跟我说,你是好人。你们走吧。当我们开车离开的时候,后面响起了一片哦——哦的欢呼声。

在返回的路上,车上的人谁也不说话,死气沉沉的。贾石亲小声地问我,主任,真的要开除我们几个?我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的事还能假得了!县办公室主任说,教训啊!教训啊!我看看垂头丧气的他们,心里想,我这样处理对吗?

当我们回到出事地点时,车已经拖了上来。大家见我们都安全地回来了,都十分高兴,跑过来问这问那。导演过来问我,怎么处理的,我还没说话贾石亲就叫道,他把我们几个开除了。开除了?导演吃惊地看着我。我说,是的。上车再说好吗?我们和县里来的人一一握手告别,说了不少好话。看见他们上车走了,我们才全部上了这辆受伤的车。车只是受了点表皮伤,不过由于车窗的玻璃坏了,在行进的路上风沙都进车了。

导演在这时才认真地问我说,你真的把他几个都开除了?我说,是呵。导演十分不理解地看着我说,他们又不是你们单位的,我们都是来自不同的地区和单位,你怎么能开除他们呢?此时车上的人们都叫了起来,对呀!对呀!你怎么开除得了他们呢?我说,同志们,这就是我解救他们的没有办法的办法,明白吗?我的话刚刚讲完,全车人全部都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我们的车在笑声中向着前方驶去。

伟大的母亲

我离开家的时间太早,当时我还不到十五岁。现在四十多年在外,很少回家。兄妹之间相比我直接的母爱太少。但我深深地爱着我的母亲,因为母亲给我的爱是用鲜血和生命凝结而成的,这份母爱的情谊使我体会到母亲的伟大含义。

我出世时正是解放战争初期,当时我的父母都是解放军,父亲在前线打仗,母亲被派到后方组织群众支前,因为她带着一个不到一岁的我,不方便跟大部队行动。她组织担架队,筹集军粮,动员妇女做军鞋,还要做好后方群众的保护工作,背着我从早忙到黑。很苦很累!可是,不争气的我,那天突然发起高烧来!当时就没有什么医疗条件可说,灌了我一些当地的土秘方,根本不起作用,之后已经发展到抽风了,母亲急得直哭。经组织研究同意,只好把我送到我军的前方医院去抢救。但是,去医院要经过敌占区的封锁线,十分危险!母亲说,不管有天大的危险也要把我送去。组织上为了安全要派一个同志和母亲同去,母亲坚决不同意,她认为后方人手太少,路上危险没有必要再搭上一个同志。就这样母亲背上昏迷不醒的我出发了。

一路上她装扮成回娘家的媳妇急行军式的走着。边走还得看看我的病情发展,又是汗又是泪的只想快!快!接近敌占区关卡越来越多,但母亲沉着机智,应对着敌人的盘问搜查顺利过关。这时,母亲看见前面是一个大的关卡,而且守在这里的敌人比较多,最要命的是同时发现一个当官的是她的同乡!这是肯定过不去的,母亲退了回来。仔细观察,发现没有别的路,由于秋收已过,青沙帐已经没有了,也没有躲的地方。天已经快黑,急死人了。怎么办?就在这时,后面来了一架马车,车上拉着满满的一车高粱杆,一男一女正向这边赶来。母亲马上过去把情况给他们讲明,他们什么也没说,马上想办法。最后决定把母亲藏进了车上的高粱杆里,把我交给了女的抱着,当成是他们的孩子。就这样他们赶着马车向前面的关卡走去。快到关卡时,就听得一声:站住!停车检查。同时一个当官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伙凶神恶煞的伪军。干什么的,去什么地方?当官的问道,拉高粱杆回家。男的答道。这时一个伪军看看车上的高粱杆问道,除了高粱杆就没有别的?女的说,不信你们查嘛。只见当官的说了一声,搜!一伙伪军抬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到车边,往高粱杆里来回的使劲捅,捅了一会儿说,什么也没有。当官的又围着马车转了两圈后,走到女的面前问道,下地还带着小孩?孩子病了,家里没人管,只好带在身边,有什么不可以吗?女的亲亲我的脸答道。这时后面又来了一些人,当官的下令,走吧,走吧,告诉你们,如果发现共军不报告是要杀头的,知道吗?男的马上答道,那是,那是。同时扬手一鞭,大喊一声,驾!赶着马车向前跑去。一路不敢停车,快马加鞭往前赶。这时女的看看怀里的我说,不好,孩子在抽风,并对着车里说,大嫂不要急,先到我们家再想办法。母亲在高粱杆里说,不行,这样会连累你们的。女的说,大嫂什么也别讲了,快!回家。

天黑前我们赶到了他们家。当母亲从高粱杆里爬出来的时候,女的叫了一声,血,大嫂你的手上有血。母亲说,没事,敌人的刺刀扎的,破了点皮,没有扎到要害处,不碍事。快把孩子给我,他怎么啦?母亲看我可怕的样子,着急地说,我得赶快走。男的说,现在不行,到处都是敌人,出不去的。不行,出不去也得出,不然这孩子就没命了。母亲哭着说。母亲看看奄奄一息的我,眼泪哗哗地流着。看母亲坚定的样子,他们又看着昏迷的我。这样吧,男的讲道,村东头有一条老水沟,没有多少水,可以出去。但是沟很长,还很浅,只能趴着往前,不然让敌人发现那就全完了!有十多里地呀,而且必须等天黑以后才能走。还说只要爬到头就可以看见我们的部队了。母亲听了一下高兴起来说,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同时又紧紧地把我搂在了怀里。

天黑了那个男的和我母亲悄悄地往村东头走去。到了沟边一看完全可以爬出去。母亲叫男的回去,但是他不走,他一定要送。在母亲再三的劝说下他才左叮咛右叮咛后离开了母亲。母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把我背好,做了个深呼吸开始往前爬行,开始母亲爬的很快,但是越爬越慢,越爬越难,感觉越来越没劲,原来母亲从出发到现在还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加之受伤的手背,这时的她已经是疲惫不堪了。母亲还是坚持拼命地往前爬,这时母亲突然想起了背着的我一动不动,把我放下一看,我已经快不行了。母亲看着我这个样子,着急得直哭,母亲马上把我背好,继续往前爬。她心里想,只有爬出这条沟才能救得了我。并且边爬边自言自语地,孩子,你可千万要挺住啊!就是我活不成,你也得活啊!我不死,你要活,我不死,你要活。她反复说着拼命地往前爬呀爬着,衣服爬破了,手肘和膝盖都爬出了血,她全然不知,为了孩子,为了孩子。也不知爬了多远,也不知爬了多久,她只知道向前爬,爬。突然她听见好像有脚步声,吓得一动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母亲大气都不敢出地把脸贴在沟里。只听得有人叫了一声,谁!站起来。母亲慢慢地站起来,心想全完了。几支步枪对过来,说道:干什么的?母亲正要说话,她看见站在面前的都是亲人解放军。她说了一声,同志,快救救孩子!就昏过去了。

当母亲醒过来时,已经躺在病床上了。母亲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孩子呢,孩子怎么样?医生微笑地安慰着说,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你就放心吧。你看就在你的身边,这不好好的。我经过医生的抢救,已经安然地睡着了。母亲轻轻地亲着我的小脸,止不住流下了幸福的泪花。并不停地说,谢谢你们!这时医生说,要谢就谢你自己吧,你要晚了一会儿,这孩子就没命了!你也要好好地休息,你身上的伤也不轻啊!手肘已经磨破,看得见骨头了。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一男人大叫着冲了进来。(这就是我的父亲,他是一名解放军军官,是专门来看我的。)当他看见我母亲时,冲着母亲大喊道,孩子呢?我告诉你,要是孩子出了事,我枪毙了你!这是医院你叫什么?有劲儿冲着国民党使去!一个女医生走到父亲面前批评他,同时告诉他,如果没有母亲的努力,孩子早就没命了。你应该好好感谢你的妻子!父亲这才走到母亲面前给她敬了个军礼说了一声,那就好,再见!转身叫了警卫员,走!看都不看我一眼,走了!母亲泪汪汪地看着头也不回,急急走去的父亲背影……

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伟大的母亲。

王秀才

有些东西不是书本上可以学到的,我的知识有些就是听来的。当然这也是一种学习方式。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跟一个旧社会姓王的秀才学了不少东西。

提起王秀才当地的人都很熟悉,但是,此人从哪儿来,是哪儿人,家庭情况怎样,谁也说不清。只知道他没有父母,没有家,单身一人,旧社会是个秀才,住在城边一个破土地庙里。他的头长的很小,脖子很长,身体很单薄,有风大了可能把他吹倒的感觉。打扮也十分可笑。长长的头发压着一顶小毡帽,身着一件破旧的长衫,裤子也很长,盖在一双前露“生姜”,后露“鸭蛋”的破布鞋上。但是他的脸和手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白白生生的。他很注意自己的外表举止和风度,走路总是把双手背在屁股上,头往前伸,屁股高翘,始终迈着方步,四平八稳,从不东张西望。而且对人很有礼貌,见了熟人他都是首先打招呼,点头,作揖,拱手,弯腰一并上。什么时候都会让你感觉到他的不一般和斯文。

王秀才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主要是靠给人家讲故事和帮人家念信写信收得几文和几把米过日子。因为他对“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记得很清楚,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人叫他讲,他从不拒绝,讲起来眉飞色舞,头头是道。讲到关键时他还会像说书人一样来上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大家对他十分友好。他个是秀才,写得一手好字和文章,解放初期城里有文化的人不太多,来信念,回信写确有人求他。每次讲完故事,写念完书信,他从不计较报酬,给多了他不找,给少了他也不再要。在县城里他可算得一个人物。

我是一个比较喜欢凑热闹的人,又特别喜欢听故事。所以凡他在的地方我都去旁听,而且有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也经常请他单独给我们讲上几段。听他讲故事不单是一种享受,更主要的是一种学习。尤其是给我们小孩讲时,每一个故事讲完他都要给我们说一个道理。如他讲关云长捉曹操放曹操后,接着又给我们讲东郭先生、农夫和蛇的故事。他的结论是,人都应当做好人,要有一颗善良的心,不过要做好好人,不能做烂好人,要做聪明的好人,不做糊涂的好人。不然就会好心办坏事,反而不得好报。和我们在一起他还会提一些问题来考你,我们都答不上来的时候,他会表现出十分得意的样子,同时再给你讲上一通哲理,搞得我们更加佩服他。有一次他给我们出了一道很有趣的小问题。他说:一条毛毛虫想过一条大河,但是河面上一无桥二无船。你说它应该怎样才能过去呢?我们几个小伙伴想了好长时间,就是答不出来。这时你看他的得意样,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两个大指头飞快地转着,趾高气扬的看着你,然后慢条斯理地说,答不上来了吧?小憨包!告诉你们,等它长了翅膀不就飞过去了吗。哈哈哈的大笑着说,太憨了,你们还不如一条毛毛虫。我们都在想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真的是憨包。接着他认真地说,我们干什么事情都不要急性子,要有耐心,要学会等待,心急是吃不得热稀饭的。同时又说,你家的大人是不是骂你们,翅膀长硬了,不得了了。这就是说,等你们懂得多了就会生活了。怎样才能懂得多?就要用功读书。懂吗?小憨包!这些道理使我们懂得了很多东西。他还会背诵很多唐宋诗词,当他高兴之时,他会背着双手,迈起方步,摇头晃脑,十分投入地给你来上几首。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给我们背诵陆游的词钗头风《红酥手》一首时的情景。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来,深情地背诵。红酥手,黄腾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接着又背诵唐琬的钗头风《世情薄》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我们没有听懂,但见他眼眶里饱满了泪花。抬头看着天唱道,惨,惨,惨!然后他给我们讲了大诗人陆游和唐琬爱情悲剧的故事。离开我们的时候,他还边走边说,悲,悲,悲!恩爱夫妻东南飞。真的,我尊敬他,佩服他,也很喜欢他。是他使我知道要认真读书,是他让我懂得人情世故,是他教我学到了做人道理,小时候在他那里学到的东西可真不少。因此我会省下零花钱,凑得五分一毛地去请他讲故事。跟他接触真是受益不浅。

在我国经济困难时期,大家都吃不饱饭,忙着填饱肚皮,加之通过扫盲以后,人们的文化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这样一来王秀才就惨了,大家饭都吃不饱,谁还请他写信念信讲闲话。我们已经上中学了,而且是住校,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找他。一段时间我们都把他给忘了。我们学校为了防盗,每天晚上都要组织学生巡逻查夜。一天晚上是我和其他几个同学查夜,当我们走到厨房时,好像听见里面有动静。一下我们都紧张起来!大家大气不敢出地往厨房里悄悄摸了进去。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们想怪了,明明听见有人在里面怎么就没有了呢?我们打着电筒仔细搜查,突然一个同学叫到,在这里,在灶洞里。我们全部跑过去一看,是有一个人躲在灶洞里,当此人见了我们后,马上不顾一切拼命地把手里的苞谷粑耙往嘴里塞。当时的人对偷吃粮食的人是最恨的,因为大家都是有定量的,你偷吃了人家的,就意味着有人要挨饿。我们马上把他连拉带拖地揪了出来,几个同学上去就打。这时只听得此人大叫道,不得无礼!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一听马上感觉是王秀才的声音。我大声地叫,不要打!不要打!是王秀才。大家一听是王秀才就自然地住手了。这时我们才仔细地看看他。我的天啊!这时的他,瘦得皮包骨头,完全不成人型,脖子显得更长,头更小,身上又脏又臭,完全没有一点秀才的痕迹,一副花子样。只见他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反复地说,丢死人了!丢死人了!斯文何在啊!这完全是给肚皮逼的呀。我们商量后也只好放他走了。他用手遮着又脏又瘦的脸,边走边嘀咕,读书人就是懂道理,苍天有眼,好人,好人是会有好报的。我看着远去的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还是王秀才吗?怎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会成这个样子?饥饿实在太可怕了。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见王秀才了,一个礼拜天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带了点红薯一起去看王秀才。我们边走边玩地到了土地庙里。找到他时只见他睡在供桌的下面,脸上还带着伤,好像是被人打过。见了我们他勉强坐了起来说,见笑,见笑,失礼,失礼。我们问他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他说,羞煞我也!羞煞我也。昨天我实在饿得不行,走在大街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肚子里除了气什么也没有。在一个面馆子前,闻得里面的香味我就更走不动了。囊中羞涩无法充饥,口水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咽。这时只见一个人抬着一碗面条向饭桌走去,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走到他的面前对着碗里就是一口口水。此人把碗往桌子上一丢,狗日的你叫我怎么吃嘛!我马上抬起碗说,粒粒皆辛苦,你不吃我吃,大口大口地我就吃将起来。只见此人大叫一声,打他个狗日的,我感到雨点般的拳头向我身上扎来,我什么也不顾,只知道往嘴里扒面条,打,没感觉,疼,不知道。一下就把一碗面扒完了。这时我的第一反映就是快跑,我边跑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得侮辱斯文。他们追了一段就没有追了。跑回来我就成这个样子了。目前而今眼目之下我还是很饿。他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几个马上把带来的红薯拿给他,一会儿他就狼吞虎咽的把几个红薯吃完了。谢谢!谢谢。太好吃了,就跟吃回锅肉一样,可是昨天的面条我一点味道都没有吃出来。你们是读书人,你们才是跟我一样的读书人。他看着我们感动地说,同时眼泪也流了出来。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谁也没有说什么。我心里想下回来一定多带几个红薯。

由于地区统考我又有好长时间没有去看王秀才。这天是个礼拜天的中午,我们家里吃用麦麸和萝卜做的粑耙,当时这已经是十分好吃的东西了。我悄悄地偷了一个就向城外的土地庙去了,我想今天他一定要像吃红烧肉一样的高兴。当我快到的时候,看见庙门口有几个人在忙什么?跑到跟前一看,他们正把一条用草席裹着的东西抬出来。我吃惊地问,怎么啦?一个老者说,王秀才死了!娃娃凑什么热闹,站一边去。这时我才仔细地看看,只见他们把王秀才用一条破草席已经捆好,头已经看不见,只是露出了一双光脚丫子。他们用一根木头把他抬起就走了。老者走在后面,边走边说,走了!走了好。活着也是可怜。我看着他们远去……突然想起我手里的粑粑,我大声地喊,等一等,给他一个粑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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