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珍贵的书信

杨力平

我原名杨莉萍，解放后改用现名。 1940年4月我在延安军委通信学校十三期高级班毕业后，恰逢周恩来副主席要离延安去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即中共中央南方局)，需带一批工作人员去，其中电台通信人员是由军委三局在通校十三期学员中选派的七名女同志。这些同志中解放后在邮电部门工作的有三位，邮电部机关有我和肖敏。

当时通校选派我们外出工作是十分严格的。校领导、军委三局王诤局长 (后为原四机部部长)都分别谈了话，最后让我们去杨家岭由周副主席逐个谈话。我记得周副主席谈话时，了解了我的家庭情况和个人经历(当时我已是党员)，说明外出工作的重要性，讲明将要遇到的复杂环境，要我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服从领导、严守机密、遵守纪律等等。听了周副主席的教诲，我当即表示服从组织分配，按周副主席和组织的要求去做。这次谈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经过这次谈话，名单最后定下来。通校通知我们5月动身，在离开学校前可处理一下自己的事。

我的姐姐林彬(原名杨湜萍)在延安女大学习。我俩都是1938年在家乡山西孝义参加革命的，同在一个部队工作。那年秋我们与其他战友从家乡步行九天到达延安，组织上分配到抗大第四期学习。同年12月毕业后姐姐分配到中共中央党校学习，后又到了女大。通校搬过几次家，但还是在延安附近，总有机会和姐姐见面。这次我要去重庆，彼此不知何时能再见。我到女大告诉姐姐这个消息，她在我离开延安前来学校见我，我们在一起呆了一天一夜，就这样分别了。

我们于1940年5月离开延安，由周恩来带领分乘四辆大卡车前往重庆。出了陕北都是国民党统治区，沿途军警都要盘查，情况非常复杂，如果不是周恩来亲自带领，要想这么多人平安地去工作，根本是不可能的。我就是这时与钟韵认识的，他是江西兴国人，红军长征干部，是周恩来的副官，负责旅途中的具体事务及内外联络工作。

我们到达重庆办事处后，通校的七位女同志中有三位分配到重庆办事处电台任报务员，我是其中之一。钟韵到重庆后继续任周恩来副官，同时是政治教导员，党内任总支书记。

在接触中，我了解到他的经历很坎坷，幼时家里贫困，1930年参加红军，在长征过草地时，他随总部一部分同志从一方面军分到四方面军。1936年冬随四方面军西渡黄河，向甘肃的河西走廊西征，此时部队命名为西路军。西路军在同国民党反动军队浴血奋战四个月后，因敌众我寡，终遭惨败，余部不足千人由李先念(红三十军政委)带领进入冰天雪地的祁连山，组织上决定伤病员留下，养好伤后各自设法回到陕甘苏区报到，钟韵即是其中之一。他当时是西路军总部侦察科参谋，因患重病而留下，病情稍有好转便动身归队，独自一人逃过河西走廊平地，渡过黑水河，出万里长城人沙漠，南渡黄河，最后沿路乞讨回到陕甘苏区援西总部所在地镇原县，终于归了队，时间已是1937年初夏。比一方面军晚到了一年半，过了三次雪山草地，行程远远超过了二万五千里。他归队后分配到援西军政治部保卫部，抗战后部队改编为129师，深入敌后太行山对敌作战，1939年冬中央抽调一批团级干部组成于部队，由钟韵带队回到延安。1940年初他参加了枣园中央社会部保卫干部训练班。周恩来选调干部时，由社会部推荐提前结业，调到周恩来身边工作。对他的这些经历及坚定的革命意志我是十分钦佩的。

1941年1月，国民党顽固派发动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为了保存党的力量和在后方开展党的工作，重庆办事处进行缩减，工作人员或调回延安，或转入地下。组织决定我转入地下，同年5月派我去广西桂林建立地下电台。临行前，周恩来亲自与我谈话交待任务，告诉我去桂林后接头的地点，以及去了以后应注意的事情。当时我已与钟韵彼此相爱，周恩来与我谈话时钟韵也在场。在我走后，周恩来决定将他也转入地下。走之前他参加了无线电的短期培训，于同年8月到桂林，他是电台负责人，我任报务员。

在桂林我们结了婚，生了一个男孩。我们在桂林的社会职业是在中华职业教育社工作。1943年1月，组织上调我们回到重庆办事处，当年又被派往昆明建台。临行前，周恩来将亲笔写给职教社云南办事处主任孙起孟先生的一封信交给我们，介绍我俩去昆明见孙先生，请孙先生给予生活及职业安排，党的关系和别的同志接头。于是，我们又在昆明投入了新的战斗。

1944年我姐姐林彬在陕西米脂县印斗区任区长，她的上级冯文彬(任中共米脂县委书记、中共中央青年工作委员会副书记)要去延安开会，得知周恩来由重庆回延安，我姐姐想念我，想通过周恩来打听我的消息，就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托冯文彬带到延安。没想到周恩来竟亲笔给我姐姐回了信，信中转告了我的情况，又托冯文彬回米脂县时交给我姐姐。回信的全文如下：

林彬同志：

冯文彬同志带来你的信收到了。杨莉萍同志既是你的妹妹，当然你要悬念他，而且早就应该来信问我的。他于四○年随我出外工作后，不久即与军队中老干部钟韵同志恋爱后同去桂林。四一年在该处结婚并取得职业掩护。四三年回重庆，当时已生小孩，我忘了是男是女，不久已去昆明，现在该处有职业，情形亦好，惟因属于大后方工作，我不能将通讯地址告你，在去年我见他俩时身体尚好。莉萍年小，自然免不了孩气，所好钟韵尚肯帮助他，故彼此相处甚得，此点望你放心。

匆匆函告

祝你健康!

周恩来

十二月二十九日

我姐姐见到这封信，知道了我的情况，高兴极了。她把这封周恩来的亲笔信，在极其严峻的战争环境中完好地保存下来，解放后带到北京。我们重逢后，她告诉了我这件事，在那样严酷的战争年代，能得到周恩来这样的关爱，我们都充满了感激之情。1976年1月8日，敬爱的周总理不幸病逝后，姐姐含泪拿出这封极其珍贵的信，把它装裱起来，配上镜框挂在墙上，寄托永远的哀思。

这封信已收入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辑的《周恩来书信选集》和《周恩来手迹选集》中。

此事已经过去将近60年了，但每当我看到这封信，心中就涌起一股暖流，那个年代的事就重现在我的眼前。

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日子，外界环境虽险恶，我们却能充分感觉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这封信是写给姐姐的，但提到的都是我们夫妻俩人的事。我当时只不过是重庆办事处一个普通的电台报务员，周恩来日理万机，工作繁忙，每天处理着各种各样党政军大事，对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的来信，他都这样热情洋溢地认真处理，全面细致地亲笔回信，而且回答得那么具体、准确，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他手里的任何一件事都比这件事大得多，每想到此，我都由衷地感激和敬佩。

周恩来去世后，许多纪念文章都回忆了他认真严谨的工作作风和对党的事业、对同志的一片赤减，感人至深。对于像我们一样曾经在他身边工作过的同志来说，更加感同身受。周恩来的关怀和爱护我将永远铭记在心，他的优秀品德和工作作风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激励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