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散文

2004-04-29 16:23詹文格单振国等
延安文学 2004年6期
关键词:杜鹃生命

詹文格 单振国等

天籁

詹文格

一片天籁,那就是音乐的起源,所以音乐没有国界。哭泣与欢笑那是音乐的母体,所以音乐才能成为灵魂的家园。

艰难跋涉之后来到长江、黄河的源头,惊奇地发现滔滔江河之源原来是如此的不动声色,含蓄中透着令人震撼的肃穆。在雪山之下,无数条纤细的溪流冲破坚冰和巉岩的层层阻挡,坚韧而又执着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冲击,它告诉我们生命的起源蕴藏着不尽的艰难,浩瀚的梦想孕育于弱小之中。你很难想象,正是这种不动声色的力量衍生了下游的雄浑和壮阔。

溯源一路走来,我们目睹到了一条大江的成长过程:为了一个共同的向往,无数滴小水珠左冲右突,绕过种种善意的挽留和强硬的阻挡,结伴同行,最终汇成浩浩江水,滚滚波涛,一路高歌,一路咆哮,势不可挡。水流越过三峡大坝前,激扬起汹涌呼啸的雪浪;水流跌入黄河壶口,悬挂成惊心动魄的瀑布。那种感天动地的天籁之音,那种喷射的激情就是抚慰灵魂的绝世圣乐。这种场面也许只有音乐才能准确而又传神地演绎它磅礴的气势,传递出如此壮丽的自然情怀。

嗷嗷大哭的婴儿,在母亲的摇篮曲中安然地睡去,这是因为婴儿听懂了母性的音乐。我们小时候对唢呐有着复杂的感受,村里死了人请乐师们吹唢呐;出嫁娶亲也请乐师吹唢呐。我们当时对鼓着腮帮,吹得脸红脖子粗的乐师和尺许见长的木管铜喇叭玩意儿如视怪物,它的万千变化令人匪夷所思。死人的时候乐师们吹得悲悲切切,如泣如诉,让你跟着掉眼泪,据说死人只有在这种声音里才会真正闭上眼睛。有了喜庆却又吹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让你喜上眉梢。同样是这个人,同样的这把唢呐,怎么就完全不一样呢?……后来随着阅历的增长,才逐渐明白这就是音乐的魅力。

音乐是一种神灵之声,它既具体又抽象,既无形又有形,它有如泰山的日出,庐山的云雾,鸣沙山的奇妙鸣响。它有时显得无处不在,有时又无影无踪;有时传来风骤雨急,有时又暗香深藏古井无波。也许它原本就是高山流水,雨打芭蕉;就是树声、风声、水声,鸟声、一片天籁,所以音乐才能与禅意相通,颇有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意味,它能让你理解天才的贝多芬和聂耳。

陕北的信天游,西南的情歌如醉人的美酒,经典的阿炳如幽远的深潭。我惊叹于古老民歌的功能,它能如此准确而又传神地诠释一个民族的个性,破译乡音的密码,跨越疆界,淋漓尽致地来表达和抒情。放纵的、含蓄的、婉转的、咏叹的、悲凄的都如热血一般在你的心里流淌,这个世界中除了音乐还有什么能有如此神奇而又巨大的力量呢?情往深处的时候,对音乐惟有感恩;当经历苦难的时候我们会感觉音乐是对人生的最大补偿,音乐是可托付灵魂的地方。

原野的秋

单振国

最美的秋,是原野的秋了。

迎着高远的蓝天,清爽的微风,从秋厚厚的灿烂中一路穿行,热切的目光早被那远方苍凝沉溺,渐渐就迷入秋的浓郁了。

层林尽染,万木披秋,天地原野以凝重的秋色昂扬出成熟的美丽,全然不是衰老、不是枯萎、不是死亡的挽歌。生命的绝唱此时竟演绎得如此大气磅礴,壮美雄浑,动人心魄,使活着的生命不由对这荡气回肠的秋而唏吁赞叹!

树是一棵棵托举着秋,叶是一片片抒发着秋,草是一株株摇曳着秋……满山遍野,心内心外,闻到的是秋天沉着飘落的气息,听到的是秋天豪迈回归大地的声音。看吧,原野中苍绿的金黄的殷红挂霜的秋,联翩出偌大辉煌而庄重的秋色。让人不禁在这浩瀚的成熟中,引发春的新生、夏的葱茏;钦敬蓝天的宽宏、大地的哺育。生命表不尽、述不完的厚爱,一齐在这宁静辽阔的秋色中和鸣如歌了。

而阳光正是这秋色的绝好赞美,多么灿烂和煦的秋阳啊!

搂一缕这样的秋阳,你就会感到没有春天的单薄与媚艳,没有夏天的醇厚与焦炙,没有冬天的短促与凛冽。

秋阳杲杲,似少年怀春送爱的明眸,火热而纯洁;似少女情窦初开的心灵,神圣而腼腆。秋阳融融,似智者超然物外的深沉和温煦;似仁者远离红尘的宁静和恬淡。

这样的秋阳,在这样的蓝天下,洒给女人们的秀发,男人们的宽肩,恰是一种柔情的撩拨,心灵的慰烫;洒向辽阔的大地,苍莽的群山,恰是一种高洁的沐浴,坦荡的给予。搭片这样的秋阳,你凝视辽阔的原野和乡间吧,那是一幅真正绚丽的画,一首动人的诗:甸甸垂首的五谷,骄傲地等待着锃亮银镰在秋阳下挥舞闪耀;喷喷放香的瓜果,豁朗地招摇出它们个个在秋阳中的饱满色彩……

当绵绵秋雨一场浓似一场洒过后,杂驳的野草就尽情地疯长在潮湿的山畔沟壑,老绿老绿的,散发出了最后醇香。清澈的露水熠熠地闪耀在缤纷的野花上,欣然绽放的野花在清凉的秋气里显得越发冷艳凄美,动人情肠,幸好秋阳依旧是灿灿烂烂的。

那些刚刚收获后的田野,静穆地仰卧在蓝天下,一派空阔的适然,恬美的酣眠。有洁白的羊群云朵一样飘来,飘在她们安逸的身上,捡吃着农人们收获时遗失的颗粒。清爽的微风撩起土地入眠时的馨香,引诱着爱情的歌谣款款飘起,此时秋阳全然是和和美美的。

河道里、沟坝上,那一泓泓莹莹透碧的秋水,恬静地映现出一个亮亮的秋,闪动若小女子的明眸,清纯得让这个世界拒绝一切邪念。经霜染血的秋叶无声无息地浮动出脉脉不语的万般情致,婉约得如同一帧表达爱情的水墨,在白杨们潮湿的目光中,满心朝望地漂流向远方。几只不知名的山雀箭也似地掠过这透碧的宇空,羽尖点开的觳纹与唧唧的虫鸣描绘成一笔清醇的秋声,你只能用心灵去聆听……

哦,还有那不远处的小山村、那些淳朴和睦的农家小院,在收获的五颜六色里似睡梦般安详。那红彤彤的一定是热情的辣椒,黄橙橙的一定是饱满的糜谷,黑玖玖的一定是丰收的豆荚,绿莹莹的一定是新挽的白菜……微风悄悄送来芬芳的气息,炊烟轻轻飘开丰盛的香甜。此刻家家户户都流溢出丰收的笑靥,幸福的气息,就连田野里的那些羊儿牛儿们都一个个满嘴飘香,像刚刚餐过的懒汉,慵慵地从秋色晚霞中姗姗返回。

……看吧,一切都沉湎在这美丽宁静的秋色之中。曾经热烈的激情已经被矍铄的精神替代,青春的光华也让成熟的厚实吸纳。这金灿灿、沉甸甸的秋就与天地本色泯然相溶,焕发出一派铮铮的风骨,赳赳的大气魄来。

——我爱这满山满野的秋哟!

守望野杜鹃

沈学印

野杜鹃生长在北方,准确地说是在小兴安岭。

野杜鹃朴实无华纯真淡雅,临风笑傲自然天成。由于它迎霜斗雪栉风沐雨,挑战严寒初春绽放,具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傲骨精神和执着追求的信念,因而有着“报春花”的美誉。北方的林城还以“杜鹃”为荣命为它为“市花”。

因此,野杜鹃也名正言顺地成了我和家乡人民的骄傲。

每当春风拂煦春树萌芽春寒料峭春蕾俏枝的时节,远望家乡的林地山坡,那一片片一簇簇开放的像红云腾一样燃烧的粉红色华彩就是报春花,那一团团一堆堆笑傲在千树万树青草渐绿中的淡紫色花簇就是野杜鹃。常年生活并与大山相依为伴的人都知道,这个时节正是野杜鹃尽展风流的绝好时机,别看它小花开得不太硕大繁盛,还有些零零散散星星点点柔柔弱弱浅浅淡淡,颜色也不太艳美俏丽缤纷绚烂。但若从近处观看,那每个枝头挺立的串串花蕾,每朵吐蕊绽放的片片花瓣,却都枝枝缀绵朵朵流霞,妩媚滋润妖娆欲滴,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将北方大自然中的万千旷野妆扮得瑰丽多彩,渲染得姹紫嫣红,让身临其境者感到只有这个春带霜露乍暖还寒、春草青茸百花未放的蛰虫昭苏之时,一朵一朵星星般的杜鹃花开放起来才是纯净鲜活生机勃勃,一丛一丛天使般的报春花才是神采飞扬凌波飘来的花的精灵。

野杜鹃,我喜欢,还因它含蕾默默悄然绽放,最能耐得住大千世界的寂寞和冷清。它生不修饰妆扮,死不慕名趋利,从不与百花万卉争奇斗艳,更不悔清贫苦寒家族卑微,终生信守奉献为先的名言。小兴安岭的山岗缓坡峻岭峰峦,都是它生命的诞生地,也是它生命完结的归宿之处。尽管野杜鹃开放时红殷殷粉彤彤绿莹莹金灿灿,远远就能闻到清新新香馥馥甜津津浓郁郁和直扑鼻息浸人肺腑的缕缕馨香。野杜鹃一生都在追求自己存在的价值,生命的质量,从不虚度有效的光阴,也不贪图外表的耀眼华丽。到了悄然开放的季节它便不择环境地争先报春馈送暗香,尽情地花开怒放竞吐华光,直至落英缤纷也不言悔一声……

记得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我都要走进山里林间荒坡野地,采回一束束带着露水珠的野杜鹃,把它插在玻璃瓶中,摆在窗台的阳光下。虽然它不能为平凡寂寞的日子增辉增彩,但却可以添趣,让黯淡无光流水一样的日子具有了其乐融融的绿意春色清风霁月,这种感觉只要嗅一下弥漫屋中的幽幽清香,看一眼映透室内的淡淡紫色,便会从心底油然而生莫名沉醉。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喜欢上了野杜鹃,喜欢它那与世无争的高贵品格,还有不求奢望剔去浮华的天然本性……

前几天,为拍摄一部介绍北方野杜鹃的风光专题片,我又一次走进野杜鹃的海洋,徜徉在花香四溢的世界。在这个到现在还很少有人前来光顾游览的博大而宁静的旷野里,我慢慢体会着唐代诗人李群玉曾吟咏过的诗句:“水蝶岩蜂俱不知,露红凝艳数千枝。山深春晚无人赏,即是杜鹃催落时”。似乎彼时彼地的美好描绘正是此情此景的杜鹃花扑扑盛开,群芳正闹,蜂蝶不知,它却静静在深山露红凝艳。虽然野杜鹃称不上牡丹国色天香千娇百媚,但也首冠溢彩浓馥可心,满山花香熏得游人无端地沉醉。莫非从那时起野杜鹃就以一丝清馨万缕春光,真情淡雅天然玉成而让我们吟咏至今惜爱至今,还给世人留下些许深深的启迪!

岁月悠悠,世事迁迁,行程曲绕,沧桑巨变,每当我遇有心境浮躁心神劳累心情不安心绪迷茫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办公桌上那几枝散发芬芳清气的野杜鹃,回望起在自我设计的小小风景区中深情观赏体味的由衷情景。是它用轻轻的飘柔絮语告诉我,仁爱宽宏淡泊超俗,幽雅清逸宁静致远,潜心打磨倾情独钟,竭诚善待做好每一件事,恪尽职守历尽忠孝,无私无欲无怨无悔,不图尽善尽美的完好结果,不在乎生命存活的形式,只求四季风雨平安摆渡的过程,不管平凡与否,不论普通与否,能让自己无悔的生命美丽起来,充实起来,鲜活起来,快乐起来……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又一个万物复苏万象更新万物争荣万木竞秀的初春时节莅临人间,我又萌发了走进大山回归自然返朴归真净化心灵的念头,再去采撷几束芳香飘溢清馨扑鼻情窦初开情操高尚的野杜鹃,把它摆放在我写作的案头,摆放在我精神宽宏意志不衰信念不变斗志昂奋的永恒世界……

哦,我淡泊宁静的心底永远守望着野杜鹃!

和大地私语(外一章)

杜萍

紧紧把泪水噙住,不让过往行人看出我在哭。沿着心灵的方向去,解结或织网,关闭的门或打开的窗,都需要内力的承接。

行道树上,鲜绿的小圆形叶片和四月的阳光深情初吻。

粉色的桃花,紫色的、白色的丁香,黄色的迎春花,次第绽现在北中国鹿城的街市。

草绿了,湖水破冰潋滟,鸟儿欢叫低鸣着从江南逆水而上——

万物玲珑尽美地成长于斯。

但是,我并不太看重它们的耀眼。更多地叫我把眼睛和耳朵投入到大地的腹中,凝睇和倾听的是土层下各种生物的根须、茎脉那惊心动魄的爆发力和意志。

大地上所有的美丽,都来自那种力和土地对它的护佑。

所以,大地上所有生物的美丽,都是大地的美丽。

大地上万物的成长,都应归属于大地的成长。

大地是一切生命的母体。是一切生命远航的船。

当我看到一个取得成绩,走向成功圣坛的人时,如同看到大地上明艳的花、草、树木,我不会过多注目他们的光环和光环下的美丽,我只把眼睛和耳朵的方向,落定或停留在他们奋斗途中那不为人知的奋斗过程的细节上。只看重那些像埋在泥土里,比光环更辉煌更有重量的部分。

室内《敖包相会》的经典名曲回绕在泳池的顶端,却把每一个来此游泳消遣的灵魂牵引向月空下的草原——

湛蓝的池水、桔黄的灯光、潋滟的水波、轻松舒缓的音乐,都似情人的玫瑰,诱惑水上的人,纵身一跃,潜入水底。

他们来此娱乐,我来此疗伤。

生活的过程,就是不断解结和不断织网的过程。

解的是欲望的结,织的是欲望的网。

解开一个结,就会织下一个网。

看似波澜不惊的周遭,实则哪一个像是无欲的人?!

灵与肉的欲望,物质与精神的欲望,燃烧与熄灭的欲望,死亡与再生的欲望,膨胀与萎顿的欲望,人有多少个层面,就有多少个欲“种”。

在生存、生命、生活面前,每一个人的肉欲与灵欲都是相同的所望,不同的是各人掌上最终所获得的果浆。

四十岁的生命,还象一块海绵挤不出什么象样的东西。又像一片无字的贝叶,找不到留下的痕迹,无论如何自慰,与四十岁以前最后的一次机会失之交臂,心内总有些隐痛 。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对“圣人”所言。

荣辱不惊是对来日方长者或功成名就者之说。

我们泅渡在光阴里,占据时间、空间,不能使自己的愿望实现,不能使自己比别人活得更好,就不能使自己的家人、朋友活得比别人好。

万物依附大地成长。我宁可认定这成长的本源就是大地的成长。大地历经峥嵘在春天给自己涂色。我也希望自己的一些无声的文字,也象这些播进大地泥土的种子一样,在那些看见过它的人的心里生出根须、长成小草或树苗,带给人们一点点绿意阑珊的欣喜的同时,也给自己涂色。

我知道我这样的意愿离我还远,但有一个心灵的方向,缩短距离和压缩时间或得到果实,就看大地的内力。在失意落寞的时候,给自己找一个地方,自己负责解决自己心中的问题。来到泳池,和水亲密接触,是为解结是为破网,是为踩一块土地,腾空一跃,走向新“我”。

心灵的仪式

北国的冬天,雪是城市干燥肌肤的惟一等待。

造物在岁末放飞全部的“玉色蝴蝶”,铺天盖地落满城市,用它洁白得不能正视的翅膀遮蔽城市千年不变的喧嚣。遮蔽住了,便是把城市和城市人推入了“静”的白色峡谷,岁月的流水有了一个开始和结束的回旋,生命有了一个喘息的出口。

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正是我心我魂最宁静的时候。古人说:能欣赏荒寒幽寂的人,必定有一种特殊的素质,那是一种顽强的生命活力,那是一种兀傲不驯的人格力量。所以,古人常能从孤寒寂寞之中酝酿出一种生命的诗情。

只有雪天的凄冷,方能反衬人心的温热,只有雪野的空寂,方能凸显生命的充实,那片苍茫空阔,并非一无所有,而是如同画中的留白,意味深长。

和富于哲意富于理性的雪静静相对。静静相对的过程是成长的过程。是参禅悟道的过程。是接受自然之水洗礼的过程。雪中的楼房、树木、工厂、院落一切有形的静物都充满理性的思考。

这样与世界静静相对,那来自自然的澄澈、安宁、祥和之水,带着思想的灵智,流进你心地的沟壑里,整个儿人恍如一间无比空大的房子,又如同一只忘记行走的钟,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之分,无形的自己已走得很远,有形的自己却成为空壳,没有悲喜没有离愁别绪,一只玲珑之鸟轻如羽毛,在感知的世界翔飞、消失。有梦,能不能挽住一缕成为掌上的彩虹,有水底的荆棘摇影成温柔的花瓣,一切尘事的纠合消散如烟——

只把这样好的雪装进这样好的心情,把这样好的心情献给这样圣洁的好雪。如同面对喜欢的一个人,静静欣赏不用言语。心中最至高的地方留下它最清晰的刻影,留给记忆的藤蔓咀嚼岁月的寂寞——

雪的“白”和雪的“静”是强悍的夺人心魂的。它有冷静中的宽容和宽容中的冷静,它包容得了任何东西所包容不了的一切,包括垃圾和废墟。在生存意义上和审美意义上,雪,实在是利用一种唯美的方式,在渺渺茫茫的天地间讲述一则美丽的寓言。有慧心的人,将踏着雪的寓言走向未来。

所以,我常常喜欢站在卧室的窗前,隔着玻璃,观看外面车棚上还没消融完的残雪,尽管那一方一方白色上已敷上一层黑色烟尘,那黑色烟尘是这座工业城市上空特有的煤灰所制,但必须承认,它再黑,你也得管那黑所掩不住的白色结晶叫“雪”。

所以,世上能以纯洁无垢的面容出现的东西很多,而要以其纯洁无垢的面容成长或留在却就很少了。不是自己抹黑了自己就是被外界所涂抹。在生存和生活的岩石上,谁能刻下几缕真正来自自己灵魂深处的原色?

在雪中幻想深不知处的雾。以尊重敬畏的眼睛,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并享受自然。风雨云雪雾岚并非天天有,能够珍惜它的每一种声音、每一种变幻,能够给感受的神经添一点微弱的光和色,平庸的生命也会因此有一点闪亮的内容。

走进雾中看雾,你只会觉得雪并不紧裹着你,而是在你不远的周围环绕着,退避着,和你保持恒距,你进它退,你退它进,你无法接近它,也无法冲破它,你只能以平常之心屈服之心接受它蛮横的对峙!

能够拥有自然风雨的人生也一定能够容纳人生的风雨。北国的雪是让我们欣喜的,而雪后结了冰的路面却是让我们怯步的。厚如棉被的白雪被汽车往来压碾后,形成了无数条凹凸不平、精细不一、长短不等的纵向沟棱,光滑而坚硬。不论在上面行走、骑车或驾车,都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尤其到了晚上,在路灯的照射下,结冰的路面更是狰狞可怖,坑坑洼洼,明晃晃地突凸着,无数条沟棱伺机着恶意和蓄谋,猥葸而刺眼。比在结冰的河川上行走还要令人心颤。也许就在小心翼翼中还是身不由己地失去平稳,也许,原本好好的一副骨架,不知在哪一刻哪个部位就会被摔裂了、骨折了,好不可怕。将至的大年,会在你的呻吟中失去许多“年”的味道。

所以,雪后的大街小巷中,交通事故多了,骑车摔倒摔伤的人多了,于是,出门步行、上、下班步行的人也多了。可见,人们奈何不了自然,却可以顺从自然,改变自己的常规以适应自然。直到路上的冰被太阳温暖的根须所穿透、软化,变成黑色的污秽的泥水,路才会在一片狼藉中呈现原来的路时,曾心怀恐惧的人们才会放心地行走或行驶其上,来去自如。这时,路上行走的人,会感谢太阳。感谢它给了能力有限的人们在大地上行走的许多方便。也只有它才能把冰和冰带给人心理上的恐惧感清除得如此干净。

冰,确实是让行走其上的人畏惧的。而只有能让我们畏惧的东西,才会时时提醒我们每走一步都必须谨慎小心,以防不测。冰给我们的清醒多于混沌。

黑暗中的舞者

李靖

非常喜欢瑞典死亡金属乐队Opeth的音乐,前卫中带着浓郁的70年代摇滚的气息,让人感受到新与旧的完美交织。

美式死亡金属似乎过于暴捩,疾速的吉他riff和高速的鼓击,犹如迎面逼来无数电锯,密不透风,直至被锯得血肉模糊。欧式死亡金属又似乎太注重炫技,多以旋律流畅的双吉他演奏作为最突出的亮点,听者很容易将注意力转移到吉他这个部分上而忽略歌曲的整体表达。

惟有Opeth是个特例,将超群的个人技术与和谐的整体表达结合得天衣无缝。主唱兽吼与清嗓的交替出现,木吉他和电吉他的轮流使用,集狂暴与宁静于一身,将对比美学表现得淋漓尽致。

夜深人静的时候,塞上耳机,让Opeth的音乐漫过自己的身体。每次听的时候总有这样一种感觉:在阴郁的白天独自走进大雪覆盖下的斯堪的维亚森林,雪花轻柔地落在长发上,呵出白气在空中凝结成霜。兽吼和电吉他之后,清嗓的低语和木吉他干净的扫弦,铺以贝司的低鸣,那一刻,森林开始旋转,身体变得轻盈,飞升,迷失在黑暗中。进入死亡居然如此惬意,在孤独的引导下,灵魂平静地滑入黑暗。

Opeth最为特殊的一张专辑《Damnation》里,乐队放弃了使用电吉他,用木吉他演绎了全部歌曲。没有了金属失真的狂暴,在如水的木琴旋律中,白色的生命之花静静地开放,又静静地凋谢。一张木床,在模糊的镜头中闪来闪去,象征着生命,也象征着死亡。玻璃窗上的冰花,窗外昏黄的灯光,壁炉里残留的炭火,海面上升起的白雾……Opeth告诉了我死亡的真谛:死亡从来就是平静的,像一幅带木框边的泛黄黑白照片,惟有孤独的灵魂才能到达这个唯美的境界。

或许死亡仅仅是个开端,我时常这么想。在我的意识里,死亡并不沉重,而是飘逸飞扬的。进入黑暗的瞬间,一定会感觉到自己悬浮在空中,闭着眼睛,脸上拂过缎子般清柔的风,加速,然后微笑着溶解到永恒的沉睡之中。站在高层建筑的顶部俯视下方,虽然晕眩,但非常兴奋,一股要体验短暂飞翔的冲动时时盘旋在脑际。很多次,朋友都会把在风中摇晃的我从顶楼边缘拉回来。我微笑着,眯着眼睛,一边退,一边看着白色的大鸟从黑暗中飞过。

我曾很轻易地向一个人承诺会为她而死,现在想起来真觉得后悔。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能为自己而死,我只愿独自体味死亡之美而不愿把这种美奉献出去。第一次看到柯特·柯本的脸时,我笑了,我找到了一个比我更加固执地迷恋死亡的人。忧郁的脸,绝望的表情,他比我更懂得死亡之美,也比我更加自私地珍藏着这份美。看的时间久了,相片里的柯本开始向我微笑,我也对他微笑,我看到他在黑暗中抚摸着一只白天鹅的羽毛。

只有孤独的人才会看到死亡之美。张楚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说,不是谁想孤独谁就会孤独。孤独的人并没有追求孤独,是孤独主动找到了他们。孤独是有选择的挑选对象的,被它挑中的人都非常敏感,自恋,对生活有一点希望,又有一点失望,放纵自己的不良嗜好,沉溺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孤独的人大部分时间在笑,如卡夫卡一般,笑容背后是一个残损的胸腔。通常一个孤独的人会找另一个孤独的人做朋友,因为彼此的心灵都有缺口,懂得如何倾听,也知道对方需要什么。

一个冬天的夜里,我的一个朋友只穿一条内裤在宿舍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十分钟。“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个问我是怎么了。我盯着房顶突然想,要是那一刻我马上就要死了,会不会有人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们大口地喝着酒,泪水稀释在酒精里。

孤独的人没有拒绝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不能理解他们。一个人呆着不一定代表孤独,真正的孤独是这个世界一片寂静而只有你能发出声音。

孤独不能说出来,一说出来就会俗不可耐,矫情得让人作呕,只能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孤独者的内心世界,波涛起伏随时都在进行。“我内部的众神啊/准确地将我撕裂吧/使我在高处默然地观望/又在低处的狂暴中/坠入轮转。”木马乐队诗一样的歌词让我感到迷乱。狂暴存在于孤独者的内心,它就像一头巨兽,准备随时毁灭自己和世界,理智是牵着它的铁链。每一次对狂暴的压抑都行走在死亡的边缘,时间久了,对死亡也就释然。我想洗尽铅华的Opeth,弥散着因孤独而生的死亡的清香。

Opeth的演唱会上,当激越的金属节奏响起时,无数长发骤然甩起,台上的乐手和台下的乐迷们精神亢奋,不能自已。那些节奏似乎是灵魂深处最基本的节奏,是灵魂跳动的声音,通过飞扬的长发将它们有力地释放出来。中世纪的巫师们都有一头长长的头发,他们的魔法能够通灵,而长发正是他们与灵魂对话的媒介。音乐一向被人视为有魔力的,现代的摇滚乐更是如此。摇滚艺术家们就是现代的巫师,他们用手中的乐器完成了与无数灵魂交流的仪式。

我的头发也很长,我相信所有喜欢与灵魂对话的人都在内心深处对长发有一种莫名的偏好。它们就像我的灵魂,漆黑而明亮。它们会像瀑布一样在风中飞扬——黑色的瀑布,有着水的柔韧和清爽。水是最温柔的液体,头发是最温柔的固体。每梳一次头就是对灵魂的一次抚摸。巫师们真聪明,我想,他们早就知道了头发与灵魂的秘密。

Opeth的音乐还在继续,生命之花仍在开放。我的长发阻挡了我的视线,但阻挡不住我的嗅觉。我能靠着我的嗅觉找到我喜欢的人,她像黑暗中开放的兰花,淡淡的馨香若有若无。我在角落里安静地思考她的气味,终于发现我只是在寻找另一半自己。她知道我的每个优点和缺点,并且和我一样拥有它们,她知道我想要的也正是她想要的。她同样也在寻找,但结果和我一样迷茫。我们就像两只豪猪,想挤在一起取暖,却又被彼此的长刺扎伤。

我在黑暗中憧憬着爱情,又在犹豫中远远地观望。我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必然性可言,当某朵黑暗中的花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会认为那是上帝赐给我的,因为上帝创造了偶然。看着洁白的花,我的心里充满了快乐的悲伤,在靠近与远离的徘徊中,我渐渐变得苍老。

北欧清冽的冬夜,天空应该是干净而幽深的吧。凝望满天繁星,我潸然泪下。我看到的是世界上最美的幻景。一堆光线的尸体砸在我的眼睛里,令我疼痛异常。几百万光年的生命与永恒相比,显得如此脆弱。一百年之后谁又可曾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来过?惟有我的死亡将永存。燃烧的星星用尽最后一丝能量,在黑暗中展现自己的光芒:我想用我冗长的生命,在死亡的永恒之前换取短暂的闪耀。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拉上窗帘关了灯,在黑暗中随着Opeth的音乐轻轻起舞。长发在飘荡,我的灵魂在飞翔。

君子兰

崔晓荣

20岁那年,刚刚学校毕业的我被只身抛在一个深山的税所。税所里只有年过五旬的老所长和两个上了年龄的助征员,这里的日子很寂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仿佛一潭死水,激不起我心灵的涟漪。虽然涉世未深对征税过程知之甚少的我,有许多的东西要去学习,但是我的心却在城市里伴着午夜的霓虹灯闪烁,将自己的生命浸泡在浓烈的酒精之中,灵魂飘荡在一枝枝燃烧的烟卷里。朋友的音信早已隔绝,带来的几本书已经翻的毛了边,报纸一周才能收到一回。那时的我怕每一个寂静的夜晚和醒来的早晨,倦看那不变的风景,厌恶每天单调乏味的工作和生活。

直到有一天,老所长给我抱来一盆君子兰,然后只轻轻的说了一句:“孩子,还习惯吗?”我被这久违的问候久久地感动着。

此后的生活中多了一件事:每天给君子兰浇水。每当凝视着它青翠欲滴的叶,笔直的茎上那一簇簇相拥的、火红的小花,一年四季都展示着自己的春意盎然、生命的坚强,我心里便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七月,税所四面环山没有一丝风可以吹进来,火爆的太阳发了脾气,早将玉米叶烤的卷了起来。热浪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无处躲藏的人们在身上泼些冷水,铺张凉席穿条裤衩躺到了地板上。可恶的蚊虫不分白天黑夜轰鸣着示威,时而来咬两口,在粘糊糊的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斑,痒的难受。

而我身边的老税干们却自得其乐,每天坚持工作着。上班时骑上自行车挨村挨户地收税,脚上的燎泡一个连一个,被晒的黝黑的皮肤上留着明显的衣服的印痕;下班后一杯浓茶、一碟小菜,一杯老酒。高兴时几个人光着上身围着一张旧桌子对几盘棋局,有滋有味。赢的合不拢嘴高谈自己的技术如何高明,输的钻了桌子还乐呵呵地嚷着再来几盘。那是他们的天堂,没有唉声叹气,没有骂天骂地,只有一副乐天派的模样。

我却沉浸在一次次烈酒焚烧后混沌中不可自拔。不久我的所长因为年龄的关系组织照顾而调离了税所。送别的那个夜晚,我晕晕乎乎地走进了所长房子,听完我的一通牢骚后,他平静而亲切地对我说:

“君子兰还好吗?那是以前和你一样的一个年轻人临走时送给我的,他现在因为工作出色而调离了这里,刚来时他和你一样,所以我觉得送给你挺合适。”他停了片刻,仿佛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在税所上班,每天的工作枯燥乏味,下班也没个去处,种种花草觉得还充实些,免得一天到晚怨天尤人……”

我才深深地知道老所长在这里已干了一辈子,他曾在深山里的收税路上踏破了多少个黎明,又送走了多少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批批年轻人来了,又走了,而他仍然用双脚丈量着那漫漫的征税之路,风雨无阻。他在税所的岁月是我年龄的倍数。

以后的日子,时而有他的电话来。他仍然牵挂着那盆君子兰,牵挂着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我也平静地告诉他:什么时候君子兰又抽出新叶,什么时候君子兰又开花了。这成了不可或缺的话题。

我精心呵护着这盆君子兰,因为我已明白:那一片片绿叶是顽强生命的昭示。关于它的故事过去有许多人用毕生去写,现在身边的人正在演绎着,将来还有更多的人来继续。我会永远把它珍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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