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刺槐

2004-04-29 16:16张兴源
延安文学 2004年6期
关键词:贪官家族现实

张兴源

在收获季节的寒冷的半夜,

世界像一块石头

摇摆在天空下。

凄凉的回忆起了又落,

像被风追逐的雪花。

我已认不出

石头上刻着的文字。

何况浮名如青苔,

历史如地衣,

早把一切掩埋。

——休·麦克迪尔米德:《摇摆的石头》

每一步自认合乎逻辑的奋斗,构成了全部的不合逻辑的人生;每一种看似合乎逻辑的人生,构成了全部的不合逻辑的社会。现代人清醒意识并深刻体悟到的悖谬性与荒诞感,即由此而生。

“我珍重友情,信守以诚待人的生活准则;我鄙视虚伪、不畏强暴,竭力捍卫人际交往中的人格平等。”这是我所心折的一位知名作家的话。我因为这段话而觉着与这位好作家大大靠近了一步。

有时凝视着这位好作家的照片,便常作如是之想:慈祥而智慧的面孔,就是敏感而丰富之心灵的封面;如同一眼细泉、数蓬沙蒿和几株疏疏落落的红柳,就是一片沙漠的插图。

没有智慧,就是暗夜里没有灯盏;

没有友情,就是孤寡者失去家园。

不论哪一行,“成功”的结构图式从来都是金字塔形。越往上,你的受力面也便越小,而你的受风面也将越大。

假如怕风,你可就别往太陡的高坡上攀。

处在高层的人看到的是“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而处在下层的人则只见“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这是两种不同的风景,也是两种互不搭界的真实。

有一种千淘万洗终于被淘洗出来的黄金,另有一种冲卷荡涤终于被流沙掩埋的黄金,其成色无异而身价判然。有一些因偶然机缘成就了功名而被铭刻在凌烟阁上的英雄,另有一些因时运不济而不得不隐姓埋名浪迹江湖的英雄,其英豪无异而声名有别。那些终于被流沙掩埋的黄金到底仍是黄金还是被当成了流沙?那些浪迹江湖而隐姓埋名的英雄到底仍是英雄还是被诬为草寇?

都说历史是公正的,但历史有时也会打盹儿。

就在它打盹儿的那一瞬间,一些天才被粗暴地挤进地狱,更多的庸人则被懵懂地推上天堂。

每个人都生活在至少是两重世界之中,一个是现实的世界,一个是语言所构筑的世界。现实的世界只有一个,而语言所构筑的世界却可能是与现实世界或则完全重叠,或则相互交叉,或则互不搭界,甚或是完全相反的许多个。现实的世界像一次性曝光的胶卷,每经历一处也就“定格”一处;语言的世界却像是流淌的河水,河道不同,地势不同,气候与季节不同,都会表现出不同的“形态”与“走向”。现实的世界是三维的,是一条不断延伸的“线”;语言的世界却是多维的,是任何人都难以挣脱的“网”。创造现实世界的只是少数与你同行的亲人、友人乃至仇人;创造语言世界的却可能是具有那种“创造”之爱好的任何闲人、小人与路人。在现实的世界中,“为”与“不为”我们都有相对的主动性;而在语言的世界中,好与赖,任何人——哪怕你是手握重权的高官显宦——都绝对是“无所作为”的。

对于领导者而言,以上这两重世界之外,还会有一重叫做“媒体”的世界。媒体的世界就是其“公开性”而言是与语言的世界之“私秘性”绝然相反的,但就其“可变性”而言,则又与语言的世界如出一辙。倘若我们能够把少数终于被揭出来的贪官们栽倒前后的“媒体世界”搁在一起观赏一下,一定会是最具讽刺性和震撼力的“今古奇观”,绝代妙文。

我们这个民族(就其主导倾向而言)曾经是儒教的信徒。面对孔圣人的训诫(如忠孝礼义,如“三纲五常”,如仁爱与中庸),我们曾有许多现实的“畏惧”。后来我们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面对几位鬓须茂盛的国际领袖(尤其是他们的关于“共产主义”的理论),我们也曾有另一些很是浪漫的“畏惧”。民间信奉佛教道教或是准佛教准道教,面对牛鬼蛇神、地狱轮回之学说与教义,我们也曾有一些关于来世的“畏惧”。

孔家店早在上世纪初就被砸烂了,种种主义也不再那么时兴了,科学倡明的时代,地狱轮回说也不再有多少市场了。如今我们在信奉什么?

一个无所畏惧的民族和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一样,都是一种令人生畏的存在。

近读斯大林女儿斯维特拉娜·阿利卢耶娃早在1963年(亦即斯大林逝世10年后)所写、并于四年后最先在美国公开发表的《致友人的二十封信》以及“希特勒的喉舌”戈培尔《日记》(这些东西都曾是“内部资料”,不知现在还“保密”否)。以希特勒之强暴,斯大林之精明,也难免为戈培尔和贝利亚所利用,乃至被他们所“摇控”,那么,这世界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应该说,人类的历史从来就是一部“庄严的荒诞”剧。

家族文化是封建社会遗留至今的一枚曾经坚硬无比,于今即将破碎(或是已然破碎)的果核。中国的长篇小说如曹雪芹的《红楼梦》,如巴金的《家》,如梁斌的《红旗谱》,如张炜的《古船》,如王蒙的《活动变人形》,如陈忠实的《白鹿原》,外国的长篇小说如俄罗斯小说家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如英国小说家高尔斯华绥的《福尔塞世家》,如法国小说家马·杜·加尔的《蒂博一家》,如德国作家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如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如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如埃及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的《平民史诗》等,就某种意义上说,都可以认为是一种家族小说,或者说它们都承载着家族文化的某种精神因子。

但家族文化延续至今(或者说古来亦即如此),却有着积极与消极之别,凝聚与消解之异。保安旦八镇吊坪曹家是一个在当地很有名望的大家族。文革中他们以其特有的家族文化背景和不容置疑的凝聚力,极巧妙且极成功地掩护过本家族中一个远房的落难知识分子(据说是一位小学教师),在长达数年的动荡岁月中,这个大家族不计利害,不避风险,没有一个人走漏风声,出卖自己的同宗同族但“门头”已经很远了的本家,如战争年代善良百姓之掩护我党地下工作者然。因此,这个家族此前和此后的人丁兴旺,人才辈出(前有曹力如,后有一批各界才人)就不难理解了。而另一些我所经见的所谓“大家族”,在发展经济的大背景下则充分暴露出了家族文化封建毒素极其浓重的惰性。为了各自一点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种种以大压小、以强凌弱、以近排疏、以众敌寡、反复无常、相互倾轧的勾当,直弄得父不父,子不子,兄弟阋墙,叔侄成仇,族人相见,分外眼红,家族舞台因此而变成一些人“念经作法”、人前显摆的道场,另一些人忍辱负重、贡献“三牲”的祭坛。如此一帮粗野不文的乌合之众,又焉得担负起如曹氏大家族似的可圈可点、为人称道之重任哉?舍户族之恒,趋势利之变,这样的家族其香火不旺,后继乏人,倒也完全合乎达尔文之优胜劣汰的进化论学说。

家族若此,民族亦然。肉食者诸君敢不慎哉!

时下,老百姓最恨的莫过于贪官。贪官们搞乱的不光是正常的经济秩序,主要的是人们的是非观、荣辱观,好与坏,功与过,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当这一切道德伦理与价值标准全都颠倒了过来,人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世界,又能有什么希望呢?

不过,细读中国近代史,我倒要为贪官们一辩:他们至少比日本鬼子可要好多了。现如今,我们与半个世纪前猪狗一样宰杀我们的异邦仇人都如此“亲密接触”而“不记前嫌”,贪官本非异族,又何必要把他们推向异类呢?

时间是最公正的艺术裁判。

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新奇的不再新奇,曾经平淡的不再平淡。看似荒唐的有了意味,不被看重的有了重量。剽窃者的面目逐渐清晰了,独创者的脚步越发坚定了……

时间绝不接受任何伟人或庸人的指使与膜拜。

小时候,当一切可吃的果实、花草与根茎差不多都被我们吃光了以后,刺槐花曾救过我们这一代人的命。那一串串雪白或鹅黄色的刺槐花在碧绿的树叶间散发着淡远幽香,着实令人沉迷欲醉,齿颊生津。便是如今想起来,也立刻叫人神清气爽,如在目前呢!就给这组系列散文随笔一个《又见刺槐》的名字如何?

——嗯,不好,有“刺”。可别蜇着那些正人君子、淑女韵男们蒙着遮羞布的细嫩脸皮儿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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