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

2004-04-29 00:44何怀硕
台港文学选刊 2004年5期
关键词:中乌警探华美

何怀硕

有朋友送我一个来自上海的鸟笼。悬在梁上,我口中冒出两行“诗”:空鸟笼/囚不住穿透它的空气。

“哪天该买一只小鸟住进来!”心中这样想。但几个月过去,鸟笼还是空的。我在想:鸟笼应该空着好呢,还是有鸟住里面好?买一只呢,还是买一对?

几盆花草常常因为忘记浇水而奄奄一息,所以有朋友说:“算了吧,乌准被你饿死。”我说,真的,我连喂养自己都觉得麻烦,每天常常只吃一餐半。但是,鸟笼空着,要鸟笼干什么呢?转念一想,为了让鸟笼有“用”,便要牺牲乌的自由自在,又有什么道理,再转念想到鸟店并不因为你少买一只乌而使天空多了一只自由的鸟。何况,似乎有些讨人喜爱的、娇滴滴的小鸟就喜欢被养在笼里,因为可免于风雨与饥馑之苦。

孤独的天才卡夫卡在笔记里有一句隽永的话:“一个笼子在找一只鸟。”笼子是静态的,被动的物,但它有一个可怕的、侵略性的目标,它要找一只乌。因为它是为囚禁鸟而造的;只要有一个鸟笼,迟早会有一只乌要被攫获。

人的世界是一个大鸟笼,里面套着许多中乌笼,中鸟笼再套无数小鸟笼。从历史、传统、制度、风俗、族群、意识形态、社会结构到团体、家庭、阶级、身份、角色,重重叠叠的大小鸟笼,最后是套住每一个人的一个小鸟笼。固然有少数人奋力撑开笼柱挣脱外飞,但大多数人努力的目标是寻找一个较大的、较华美的、放置在较佳环境中的笼子,然后心满意足度其人生。笼子是他们的依栖与归属。没有笼子,他们将惶惶不可终日。许多人在狭仄不堪的笼子中过一生。有办法的人寻找较佳的笼子(许多人找到一个富强之国去移民;许多人争得权力地位),但笼子总归是笼子。“笼中乌”,有人觉得是恐惧、悲哀,有人觉得是安慰、荣幸。

“一个笼子在找一只鸟”这句话,在我觉得是恐惧与悲哀,那情景好似警探执手铐在搜捕人犯,要捉拿到案。如果改成“一只鸟在期盼一个笼子”,那便让人觉得安心与欣慰了。但这个期盼的笼子必定要由自己来建造,而且门锁的钥匙在自己的手中。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其实,天然自:由的鸟儿都有这个本事,不过,不必建造如监狱的,笼子,也不必有门与锁。那是一个冬暖夏凉的适意的居所,因之也不叫笼,而叫巢,叫窝。

对于漂乌来说,山岭石隙或高高的树枝上的鸟巢,相较窗前檐下或玩鸟人手中的鸟笼,那是完全不同的两样东西。华美舒适的笼子,只是一座小监狱;自己建造的巢,是安顿肉体与心灵的自由处所。那是完全不同的境界。

看着我头上这个空鸟笼,我觉得还是让它空着好。有情的生物在一切笼子之外,才能做生命的主人而不是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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