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展厅

2004-04-29 00:44
滇池 2004年6期

三月诗抄(组诗)

樊忠慰

草莓

草莓,你要我忘记你

用刀让我的江水受伤

草莓汁阳光下流淌

像我永不熄灭的血爬上山冈

我的唇吻着的是火焰

眼撕碎的是乌黑的月光

星星的牙咬住夜空

飘下水眉和钻石的光芒

闪烁的文字升上天堂

仙女的诅咒绕过耳旁

时间,风一样呼吸

岩石,病一样迷惘

一切都会消逝

我怀疑土地的永恒

但我深信,人间的美丑善恶

终将被上帝的口袋收藏

2000.3.9

你的天空是我的飞鸟

掠过高高的天堂

手是破碎的啼鸣和羽毛

掬起皱纹的时光

我的海水是你的游鱼

脱下晶莹的水珠衣裳

在人间巨石上炼狱的幻影

找不到家乡

天空是不落的飞翔

云歇在水里

浪花受伤

海水是嫁妆

蓝眼睛新娘像钻石

被我佩在夜的胸膛

三月

炊烟被干柴吹上屋顶

牛背长出清明的野草

牧童短笛是九孔火把

燃烧路人的忧郁和畅想

阳光在风的叶子上沙沙响

像蚂蚁和雨水纸面的足音

走过的小桥泻下时光

鸟是我的眼睛,拍打风筝飞翔

云是天堂飘忽的羽毛

鸣叫的月光抱起夜晚

吻痕烙上杏花与月亮

芬芳是千年前的记忆,挂在星子身旁

印象

蛙鸣背着田野和夜空

死去的星星汇成流水

童年是水中鱼早已游走

我捉住的仅仅是水草和涟漪

那些透明的记忆石头里闪烁

布满青苔和大脑的皱纹

一个人老了,落叶般委地

一个人死了,活在众生的身体里

表达

我想是你想,我是谁

你说是我想,谁是你

你想是我说,神的灵光

幻听喊瘦了身子和琴

鸟嘴吐出的石头像一座城在肩上飞翔

鱼眼藏着的湖泊在水里含云

我吞下地球,我在我的肚子里嚎叫

想起怀孕的母亲

阿诗玛是块石头,喊不答应

美女都是相似的

她们的命运也相似

水的一生是我永不熄灭的怀想

一无所有的人

把一切看作你的

你就会虚幻地富有坚强

我的房住得下九个太阳

比天高的草如烟缭绕

比掌大的湖白云洗脸

月光下微笑的少年用波浪喊

蝌蚪,快来捉我,抬花轿,娶新娘

月光把茶叶泡燃

灼痛满天星光

如果我是魔鬼

上帝会说,魔鬼其实很天真

以文字为食的我风寒为衣

泪水泡大的海盐巴为骨

鱼儿叼起草叶,用香雪洗澡

没有爱情的人变形为金刚

当我俩的骨灰合在一起

混着玫瑰的花瓣飘撒

幽香的江河牵动大地

伤心的春天爬上山冈

阴郁的九月(外一首)

杨启文

九月睡在果子的内核里

虫子试探冬天的触须

怀旧的心情

使它向往夏天

热烈奔放

我们在九月醒来,秋已深了

旧事物正在消亡

鸽子迷失了方向

九月拒绝阳光

九月引领你进入漫漫冬天

隐瞒了事件的真相。九月谁将独守秋天

果实已经腐烂

花朵即将枯萎

你别无选择

步入冬天,被迫或者

心甘情愿

戏子

堕落的心灵将使我微笑

比如用美丽的谎言

拥抱一个如花的少女

神已经安排好了场景和序幕

我也记住了台词。只等灯亮了

即将上演的悲剧会使你热泪盈眶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的掌声

今晚我是主角,站在台上

狂歌醉舞。这一切只为了

让心灵堕落,让神子微笑

亲爱的观众

我爱着和爱着我的人们

请给我掌声,起立

向悲剧的戏子们致敬

刘川的诗

你蹲在那儿写我的名字

柏油路面上的粉笔符号

是这条公路的眼睛

一辆辆汽车驶过后,它们仍在那儿

直到雨点掉进这些干枯的眼眶

衣服一口吞下我

生长出它的身体

它如此健壮,可以奔跑、跳跃

衣服用它的纽扣咬紧我

无法挣脱

当它松开

我没有在皮肤上找到牙印

但我记得被咬时的剧痛

我推着一个雪球

登上珠穆朗玛峰

雪球越滚越大

完全不是在山下时

我随意用手攥出的那一小团

不过,你在远处

看着它

依然很小,洁白

从山顶滚下去时

就像我伸开掌心

把它放开

从电影院的过道里站起

因挡住了放映机投射的光柱

而在屏幕上出现了我的头

这没有破坏剧情

人们不会在意

一个真实生活中失意者的离去

和他的故事

我买了七个面包

如果扔在大街上

它们会使这灰色的大街生动起来

风这么大

它们滚动着

一只接一只

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我把一封信投进信箱里

没有你的回应

我宁愿把一封信投进蜂箱里

被回应弄得满脸青肿

她牵着一匹小马

从正阳街走过

我只记得马的个头很高

她的盆骨很大

你走了两天了

我每晚总是不脱衣服就睡了

我梦见你又回来

像扭开门闩一样

一颗一颗给我解开衣扣

新买来的鲤鱼

在我的小铁皮桶里

它的腮出血

皮肤破了三处

像我有一次骑车跌进沟里的模样

也有一个少年站在沟外

但只是好奇地观看

之后离开

我从我的左手上取下来一根钉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钉进去的)

右手上也有一根

我急忙全身找

我要把全身的钉子都取出来

扔回工具箱里去

我把手机和传呼都关了

就觉得那三个找我吃饭的人

坐在一张桌子前

仿佛桌子

缺了一个角

躺下来,像一张扑克牌

我的脸是印在牌上的图案

我翻身

让它朝下

我把自己的耳朵剪掉

之后,又把自己的嘴唇剪掉

因为它们都被谎言弄脏了

追赶面包

我大踏步奔跑

甩动双臂

追赶随风滚动的一只面包

不是为了让它重回自己手中

而是学习像它一样滚动

自由、闪烁,不必使用

自身的力量:

我还没有如此轻松过

放弃手里的拥有

放弃对属于我的东西的占有

哪怕仅仅成为一只面包圈

也是好的

秋之诗(外一首)

昆山

有个秋天我们不说话我们失眠,但梦堆积如山

放到桌面上的只是部分

它们像古代的瓷器

被我一口气就吹碎了

有个秋天我站立不动

再走一步会撞到树上

枝头的鸟从来就是标本

我跟它说话时

它令我哑口无言

秋天移动的一刻

虫闭上眼睛

地寒使它腹部疼痛

它曾看见天空的云

像自己一样蜷缩着

这种姿式,像失语者

和失语的世界那么沮丧

我们不知道说出的话

是尘土还是泡沫

但一个石像说,你在吐血

我看到满地的红色

花花叶叶像煮熟的心

都在行人的脚边跳荡

秋天,书里风声四起

我抛开书本出门

在街上看到许多肿胀的脸

它们和瘦弱的秋天

天差地别,而树没了耳朵

已听不到重浊的脚步

我沉默不语

把秋天放在镜子里

倒影的苍白和寂静

把蚂蚁的骚动

衬托得清晰

它们像一群瞎子

牵连着,向秋天赶路

表达

一只鸟代表无数只鸟

一个字生出许多意义

当我用千只手的神

比喻我营造的诗歌时

平易的口语

像大路一样坦然

很多人走在上面

这时我内在的石头

在深渊和暗中动荡

它憋闷得渴望升腾

于是我的脸

变成了许多脸

看着东南西北

看着天空和大地

又用各种表情

证明我的境况

真的表达需要语言

一旦诗歌铺开

神长着的无数只手

就会提升我的心态

并把辞语造成世间万物

而放飞的诗歌

以一只鸟幻成许多鸟

它会使平庸和习惯迷乱

心灵却不断拓展

一旦飞翔的石头

回到深处,它还在想

再回到自由和蔚蓝

黄昏里的村庄

(外一首)

□华桦

残阳疲倦地躺在西山头顶

落霞穿过了冬季的树林

斜射在注血的土地上

静穆的村庄

被染得

如痴如醉

躲进暮雾中的山恋

只剩下远方模糊的线条

炊烟燃烧着柴禾

艰难地从烟囱里挤了出来

寻找自由的天空

辣椒和玉米相拥着

依偎在老墙上

在阴影和阳光中窃窃私语

远处传来牧归牛群

慢吞吞的摇铃

村口的老槐树上

高高地立着一只老鸦

带血的声音被风

切成了断断续续

槐树下矗立着一个女人

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脸

灰白的衣衫

在黄昏中分外耀眼

风,任意地

撩拨着她的头发和衣襟

像一座石碑

像一尊雕像

脸是表情最丰富的器官

我见过人的笑脸

哭脸

愤怒的脸

悲伤的脸

高傲的脸

蔑视的脸

甚至是假脸……

但在我记忆深处

有着这样一张脸

它拒绝任何表情

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它像一块灰色的石头

沉闷而冰冷

也许这是用最原始的材料

用最单一的手法

雕凿的这张脸

线条粗犷简单

它遇到了更无情的岁月

拼杀的结果

脸,败下阵来

留下千疮百孔

于是它想到了哭泣

可是肌肉已经变得僵硬

眼窝只剩下两个干枯的空洞

这时它记起了表情

但有如午夜的两个陌生人

相互害怕而警惕

只有僵硬孤独伴着它

在和岁月的搏斗中慢慢地逝去

旧铁轨

丁明

旧铁轨在那里一躺数年

耳聋手残的剑客

扔下的剑已经生锈

它在凭吊冲刺的日子

那生气勃勃的往昔

充满自信,豪情

它的风采让人瞩目

一个孩子的心眼和衣服

随之飞向远方,在进取里

不是死,是生(这是个疑问)

我抚摸树枝长出的绿叶铺天盖地

我们摸到了河川的心跳

这剑侠的符号,侠气漫漫

为我的成长,画出翅膀

现在不能抒情了,它就已沉寂

告诉我们接受命运必须清醒

没人能与时间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