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荣
初识阿辉,是九三年在宝鸡县医院实习的时候。
他那时已经从部队转业,并且分配在离县城不太远的外贸局下属单位工作。他是我一块实习的那位小师哥的结拜兄弟,个子不高,长得很壮实,为人处事行侠仗义。
那时的我,凭着一时性起侥幸在报刊和杂志上发表了几首小诗。在相处的一年里,总让阿辉另眼相待。每次,他都以找小师哥为由,借故与我聊天。后来,熟了,便到我们宿舍做客,无论寒暑春夏,总忘不了带些水果零食。在宿舍,他却很少和我说话,只和我的室友山南海北地侃。他幽默风趣,很会玩,并且出手大方,很讨我的室友们喜欢。沉闷的医院实习生涯,因了他变得轻松而浪漫。
记得有一次,宝鸡县文化局举办一次文艺演出,其中请了《西游记》中饰土地佬的土行孙,还有唱秦腔的孙存谍等。票很难买,况且我们又是学生,根本没有能力购买。也许是广告宣传力度太大的缘故,我们宿舍的人都想看,尤其是我和亚红、李伟。
不知什么原因,细心的阿辉洞悉了我们的秘密,找文化局的姑父弄了四张票给我们。那一刻,亚红、李伟激动地抱在一起,并拉着我大喊:“万岁!”记忆中,我能清晰地想起阿辉当时的表情:偷偷地斜视我,脸涨得通红,神情幸福而得意,给人以醉酒的感觉。
可能是票确实紧张的缘故,阿辉和他的几个哥们都没有进去,只护送我们进场,而他们则在外面打台球,一直等演出结束散了场,并陪我们宵夜:喝啤酒、吃烤肉、侃大山。那一晚,我们过得很快乐,是那种无拘无束、无遮无拦、无所顾忌的纯粹的快乐。
一天,阿辉骑了自行车约我一块去接小师哥,并且给我推了一辆玫红的崭新的女式自行车。在学校,总没有机会踏单车,很不容易有这样兜风的机会,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我们从医院出发,路很直,两边绿树成荫,阳光很烂漫,从叶缝中筛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感觉很温暖,很舒服。
“也许,有一天,你会留在宝鸡县工作”。不知为什么,阿辉一和我说话,脸就红,“不,绝对不可能,宝鸡县能有什么值得我所留恋的?”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走在一起是为了寻找快乐,又何苦这么尖锐地刺伤他呢?阿辉父亲是党校校长,给人安排个工作什么的,还不算太费事。“想一想,难道没有一丁点值得回忆值得留恋的人或者事?”“没有!”我又一次口是心非。阿辉半天不说话,只把车骑得飞快,见我赶不上来,又停下车等我。
回来时,路上有人晒玉米,金灿灿地洒了一地。阿辉告诫我:“别往那里骑,绕道,骑慢点!”而我,赌气,骑到玉米里,结果,如他所料摔了个大跟头,胳膊挂了彩,疼得眼泪直往下掉,却还笑着气他:“我愿意摔跤,我想尝试摔跤的滋味,你管不着!”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阿辉受伤的无限疼惜的神情。当然,小师哥并没有接着,他只是阿辉约我的一个幌子和理由。
从那以后,那辆自行车几乎成了我的专用车,给我和李伟、亚红带来无限的快乐,我们骑车去逛街,去河滩玩,采芦苇,找野鸭、捕鱼、捉螃蟹……只是,随着毕业的来临,阿辉来我们宿舍越来越少,可能是工作太忙的缘故。
实习快结束的时候,阿辉请我和李伟、亚红看电影,唱卡拉OK,当然还有小师哥,还有他的几个哥们。那一天,阿辉喝高了酒,在卡拉OK厅无理取闹,嫌唱歌的另一位男士坐在我身旁,出口很不逊,吐脏字骂人。那位男士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到一刻工夫,便呼朋唤友招来一帮人,拿刀拿棍并且砍了阿辉一刀,幸好用刀背,也许,他们看出我们只是一些学生,并不想成心打架。
我们百般道歉并解释,总算息事宁人。可阿辉烂醉如泥,横躺在大街上,又哭又嚎,像一只发疯的受伤的狼。街灯惨黄,照得我们个个像得了黄疸。夜已深,可能影响了他人的休息,有人便开了窗,从楼上甩下“神经病,一群疯子!”的骂喝。那一晚,我才晓得自己伤害阿辉已很深很深,而且永远无法弥补。难怪亚红和李伟总戏谑:“荣儿,你就别装傻了,阿辉那是明摆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只不过星星跟着月亮沾光罢了!”
临回家的前一天,我去了阿辉单位,主要是为了还自行车。阿辉的宿舍,整整齐齐,被子叠得像豆腐块,毛巾、杯子也放得井井有条,靠门的墙边还井然有序地放着煤气灶及锅碗瓢盆等,却都是新的,显然没有用过。记得当时,阿辉愣了足足有十秒钟,眼里满是惊喜和意外。接着,他又是买菜,又是买肉,为我做了清蒸鱼、土豆炖排骨。那顿饭很丰盛,而我却吃得愁肠百结,千滋百味。现在回想起来,真难为他了,记得当时,油盐酱醋等调料都是从他姨妈家现拿的。
随着年岁渐长,随着结婚生子,心越来越钝,吃什么都没有滋味。而那顿午餐,却成为我永远的精神食粮,供我一生享用。
单位女人多,我的率真和无所顾忌很吃不开。免不了,惹一些闲愁,日子过得不是很开心。一个午后,阳光很慵懒,依如我的忧伤和散漫。意外地,接到阿辉的电话,是地道的宝鸡方言:“有机会,回来看看,大家都想你得要死!”一句话,让我整个下午哀哀地哭,哭我生命中愈来愈少的关怀与感动!想我,今生何德何能,能让鲁莽的少年百般宠爱却始终不敢表达!
之后,再也没有阿辉的消息。九九年和爱人一块去宝鸡,也是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去探望。也许,骨子里,我只愿把他封藏,把他定格为永远的回忆。就像一池水,应该有他的宁静,你没有理由拿一个小石块,去激起千层的涟漪……那只是儿时的游戏,不再属于我这样的女人。
愿好人好梦。想必,阿辉哥早已娶妻生子,小日子也一定过得红红火火。他乡的小妹让风带去深挚的祝福:“一切,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朋友
提起朋友,往往不是欣慰,而是心寒。
尤其是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能称其为“朋友”的人,明显得越来越少,更别提什么千年知己,百年故交了。
曾经,那个礼仪之邦的国度,也因了经济和发展,弃友谊于不顾。真是怀念那些饮酒填诗,品茶做赋的年代,那些人,那么率真,那么坦然,那么热情!至今,一切都变得冰冷。电子时代、信息时代,人与人之间相互设防,彼此倾轧,笑容和面孔背后总有一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一种貌似真诚的怀疑和窥视。
人与人的交往,有的交质,出于金钱、权力和物质的利害关系,彼此相交,相互索取,渔利双方,庸俗而普遍。
有的交心,以心换心,你好我好,以信义为主,有的情同手足,有的义结金兰,像刘备、张飞、关云长……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惜。这种,就很难能可贵了,现在是越来越少。
有的交魂,所谓的神交。生生世世,脉脉不息,如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可以穿越时空的长河隧道,交相辉映,光耀千秋!彼此间,人格与人格共同升华,文章与文章相得益彰,形成千古佳话,广为流传,如司马迁与郭沫若,藤子京与范仲淹……
有的友谊,像茶,越冲越淡;
有的友谊,像酒,越酿越浓,窖封时间越长,越醇厚;
有的,像火焰,看似绚烂无比,一点即燃,一燃即息,留下的,不仅仅是灰烬,也许还有反思后更彻底的冰冷与黑暗;
有的,则像花香,淡淡的,若有若无,丝丝缕缕,却可以弥漫千年,馨泽万代。
真正的友谊,不在于馈赠金钱的多少,而在于灵魂的相互慰藉;
真正的友谊,不在乎锦上添花,而在于雨中送伞,雪中送炭;
真正的友谊,不在于顺境中的守护,而在于危难时的帮扶。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个性张扬并独立,往往孤芳自赏,且嫉妒心强。心底里,依然呼唤真诚与友情,却迫于环境,“利”字当头,不是被朋友出卖,就是出卖朋友。关键时候,往往为了自己的利益,干一些投石下井的勾当,却依然无辜地高举双手:“理解万岁!”于是乎,朋友便成了濒临绝世的精灵,高高在上,大家都仰望着,却触不可及。每张脸,似乎都很真诚,都很无辜。心和心,却依然隔着太平洋。经验证明,遭殃地总是率真与不设防,况且,人心险恶,往往防不胜防。
其实,最可悲的事,就是错把不是朋友的人当朋友。你对他千好万好,他却背后踹你一个窝心脚。这样的事,从古至今,层出不穷,像耶稣与犹大、岳飞与秦桧等……不一而论。
瞬息万变的时代,什么都在变。今天的朋友,也许就是明天的敌人,明天的敌人,很可能又是后天的朋友。
“变”字当头,不变的,还会不会是渐消渐泯的良知与真诚?今天的友谊,又能有几个是过去岁月相扶相携走来的朋友?现在的朋友,在未来的岁月里,到底还能够相伴多久?
萧荣:原名李晓荣,就职于陕西韩城市某单位,有作品集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