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展览

冉　冉　伏自文等

触摸

写作者

带上你的橡皮手套

触摸这些雪

它们比橡皮细

比橡皮软

像橡皮一样

搭在大地上

触摸它的睡眠

隔着橡皮

那是真正的死

僵硬冰冷

粉状的颗粒传递着寂静

触摸它的叫喊

隔着橡皮

那是真正的尖利

破开的喉管

滴不出血

触摸

白连着白无边无际

那高高隆起的地方

葬着一群疯子

歌词

这些歌词需要昼夜复制

这些歌词需要从生唱到死

歌手呵

把你喉咙里的乐曲匀出一些

把你眼中的黑送给瞎子

像流水复制流水

像呼吸复制呼吸

这些歌词羊毛般软

这些歌词羊毛般细

没有了音乐

还会有歌词

失却了颜色还会有白

这些歌词呵需要昼夜复制

这些歌词呵需要从生唱到死

揭开

揭开这黑

让它露出动荡的星辰

揭开这白

让它露出抽搐的蛇

奔走的裸体被绊倒

河水闪动它黛蓝的腰

最妩媚的最白

最妖艳的最黑

恣意的延展

不如慢慢转身

默默地追悼

不如自燃

在凸起的地方恸哭

在凹下的地方祈祷

俯望是又宽又厚的黑

转瞬是又长又远的白

摸黑

摸黑走路

是为了耗尽体内的热

摸黑走路

是为了与瞎子碰头

要摸多少黑

才能冷却沸腾的血

要摸多少黑

才能触到体内的铁

一个瞎子在雪夜

拥抱了一个假瞎子

他举起了相机

眨巴着双眼

转移

把右手的笔转移到左手

左手不会写字

把左耳的烫转移到右耳

右耳里的声音弯曲

雪下了三天三夜

写字的手还没有停

那些话都是说给自己听

从笔端涌出

又通过耳道返回脑子

还有多少话

需要在大屋顶下

自我传达

休息之前

闭上的左眼又看见雪尘

它传给右眼的是冰凉的泪水

剩下

要剩下多少才算有

要剩下多少才算够

空雪原空房间

空空的颅腔灌满了雪粒

风乘着火车日夜奔驰

一路惊扰

积雪与乱草的安宁

冬天就这样虚度

有什么荒芜比得上

肢体的荒芜

雪花收敛着白四处飘飞

它染过的胳膊都已枯萎

算一算剩下的路程

走进雪地要一生

走地空屋又要多少年

遗忘的收藏（五首）

鄢家发

收藏

我把我的沧桑

一一地收藏

犹如拾起我年少时

散落一地的青春花絮

仍忧郁如昨飘着

我佯装作笑

而且笑容可掬

像一个久经风尘

的青楼女子走过一世

强作欢笑美人而迟暮

同病相怜是一个有

关联意味的词句

带着逝去的诗意

同床异梦一个世纪通病

是玫瑰是罂花的憧憬和期望

我思念的人已经过世

爱我的人已日渐衰老

我对这个世界

已无话可说收藏遗忘

有益于身体健康

永远身心健康

家园的味道

我在这世上已生活了大半辈子

才学会了点遗忘遗忘是个好东西

遗忘是安睡有利于身心健康

有昂立一号的魅力

满怀心计的人大概都能嗅出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川东乡下佬

巴蔓子的同乡山高水长流

出土匪流寇刁民也出产侠胆怪杰义士

……

在我出生那年我和我母亲在江边

一个山洞里躲过日军飞机的轰炸

山坡上血流成河硝烟漫弥荒野

我临盆的第一次啼哭就早染上世纪

悲剧加喜剧的色调……

我常说我是一个失败主义者

并不妨碍我对英雄的追随和渴慕

我不远的乡邻戎马一生刘伯承将军

抗战胜利后，再也没有回过故乡

诗人何其芳写到《画梦录》中的小城

让我年少的心灵触摸到真实家园

荒凉与寂寞的向往

十六岁背井离乡土里土气爱憎分明

疾恶如仇侠胆仗义帮同学朋友

犯过不少错误为朋友却被朋友告密

痴心不改几十年组织上曾多次批评

各方面都还不错就是无产阶级立场

不坚定而错过领导提拔的机会……

时光飞逝如电只留下一颗脆弱的心

聊述一座故园乡情抵御岁月的飞雪

多想回去闻一闻那老宅土墙上

绿苔的清香看一看那树老槐浓荫

外婆唠叨里的月光除夕夜烛台里

春宵的暖亮……那年我才五岁

我漂亮疼我的表姐嫁给了一个恶棍

母亲和我痛哭了一场……

也许人生真是一场梦

最后只留下一点家园的味道

剑北往事

蓦然间我总是想起

那川西以北浅丘上的山岗

和那一畦一畦三月的菜花地

金灿灿遍地黄金撒在远古的剑门关上

从省城到剑北的那座小城

那是多雨的时节六七个小时慢列

火车喘着粗气车厢里清冷

寂寞得空空荡荡空来无聊

一部闲来的《剑南诗稿》夹着

我几封远年的旧信

那是三月我常空空荡荡地来

空空荡荡地去我也常为

一只闯在车窗上死去的野蜂忧伤

我问我自己这些匆匆忙忙的工蜂

蜂群春天给你留下了什么

伤春的一片菜花地爱你的人

已经远去……

那是１９７６年春寒料峭

一列北去的列车我却用一叠诗稿

暖和了我一生的期冀

春天的隐秘

是昨夜还是某个悄然而至的早晨

旧梦与春泥写构一场雨中的细节

谁常在雨中叹人生的春宵苦短

谁常对自己说：我是一个不合格

勇敢的寻春的自由主义者战士

谁在春天失语一位梦游症患者

而灾难深重……

天涯无处不芳草你只能采其中一朵

无以伦比的灿与烂无以伦比春与天

我们为什么不能看重自己一回

我们为什么不能放纵一回自己

被春天唤醒的花与自由主义者结合

是世纪最美好婚礼是郎才女貌

门当户对

春天万岁春天把最隐秘最美丽

最生动的部分献给了我们

花朵万岁花朵把灿烂青春

献给了土地让我们收藏土地的贻赠

我们同春天一起移情别恋

花朵是我们今生今世的情人

我们为春天布道

而我们常常又是被春天抹去的

一些毫不足道的细节……

出门在外

我在这城市已生活了近四十年

但还是有一种异乡人的感觉……

虽然学会本地话搓麻将坐茶馆

泡酒吧在朋友面前夸夸其谈

在公共场所也学作点装模作样

写报屁股文章胡弄报刊杂志媒体

挣稿费逛书摊收括点故籍文稿

这是我多年来余下惟一的爱好

脸不厚心不黑住房越住越高

心太软脑太方远离官宦之道

不贪不骗不抢兔子不吃窝边草

城外人渴慕都市生活？城里人

却活得心累心跳心烦心难……

想当年背井离乡十九岁流浪在外

花半月工资买了一双进城的牛皮鞋

用穷用苦用汗养活了我青春的岁月

出门在外让人充实奋进来来往往

一架旧破的自行车穿城而过

自由自在……

出门在外出门在外靠朋友

现在的朋友越来越少

出门在外留在我回忆的一行诗句中

我说你好啊你出门在外

青铜雕像（外一首）

伏自文

在岑寂无声的美术馆

一抹阳光落在青铜雕像的脸上

像时光给予母爱

温情地抚摸着他的额头

他的眼珠一会儿明亮

一会儿黝暗……

参观者越来越多他们的相机啪啪响个不停

雪白的闪光像雪白的巴掌

一记记打在“愚钝士兵”的脸上

似乎要唤醒他沉睡的灵魂

让他开口说话

张嘴喝酒

并说说楼兰的美女是怎么回事

他什么也不能说

或许他背井离乡

或许他戍边苦寒

关于他的一生

我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冬

十一月以后

雨雪稀稀拉拉地下

我的空虚和无聊

混迹在朋友们的餐桌上

穿西装的张小杨

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去上班

又小心翼翼地在食堂用餐

而我一直无所事事

夜里雪下得大了

雪的反光很亮

照亮我的窗子

也照亮我生存的希望

寒夜过后——

就该是春天了

但春天

有时候是那么遥远

在雨雪无休无止的时候

我就想春天是遥远的

无题（外一首）

陈东山

电话铃响了

散尽满天的乌云

知趣的狗停止胡闹

躺在床上的我在窃笑

一绺月光洒在鞋上

幻想走进未来的天堂

秋忙

太阳

一堆乌云推拥着

焦灼的空气吻过

汗水淌过脊梁

咿呀叫的孩子

疲劳的知了在嘶哑地唱

口渴的鱼在水面彷徨

万物因顿迷茫

晒场上的人在叫嚷

月色（外二首）

昆山

暗绿的荷叶边上

月之翼静如一把打开的扇子

心不惊，诗平和，言语沉默

在鱼跳水的瞬间，月色亮了一下

水痕、虫鸣，月光沙沙随风走动

眼睛、唇、手指、裸体

飘，不是飞；月色千里

我在都市的喧嚣间遐想，于眼花缭乱的

物质，不顾；只有月色，并荷花开得清雅

这时扇的白，是否古典的一笔

虫鸣

虫鸣在夏天最盛

在没有农药的夏天此起彼伏

吱喳——咔嚓——唏，天蓝色，红色，黄色

树叶青草；池塘和天空；太阳和夜

虫鸣在河流披着月光奔跑时

静了。但我的画家朋友，把虫鸣

收集、放大在许多飘逸的色彩里

我说：他画的，不是武松说的“大虫”

而是昆虫：知了，蟋蟀，蚂蚱

树皮

树皮是命，它活着，是绿褐色的

它有许多纹路，有的细，有的龟裂

在冬天特别暴露，特别显眼

树皮也包着逸出的枝条，枝条上有叶有花

当一棵树蓬勃如伞盖时，你听到树液

在树皮中像地图上的河流

听不到它的喧哗，但它存在

如同乳汁，如同大地的眼泪

如同成长中形成的哲学，火车似的，手指似的

火光似的，思索似的，上到树冠的楼梯似的

我曾对树皮凝视，它的色质变化多端

给音乐和抽象画家以启蒙

树皮是虚中之实，但不是衣服而是血肉相连散发着热气的身体

客 栈

唐英

这杯茶还没凉呢

心就淡了

那月光中掺进的

世俗

让想象混浊了

这是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

要永远地热烈吗

茶凉就凉了

不如

换杯咖啡或者冰水

注入心的轨迹

夜晚举起风的路标

静静地等待

同路人的不期而遇

漫漫荒野之中

客栈的主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