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功
我与春生相识于唢呐声中。
那时我上高一。一天,我们在教室里自习,校园南边的野地里忽然传来了唢呐声。那声音一股一股的,仿佛人使劲放出一个响屁,“噗”地一声,之后便没了。大家都很讨厌这种声音,但是人家毕竟在校园外,我们也无可奈何。
秋去冬来,那年冬天特别冷,雪一下就是脚脖子深,房顶垂下老长的冰凌柱子。我们在教室里烧废纸烤手,但是,那唢呐却倔强地在野外响着,从没有间断过。
寒假过后,我们返回学校,唢呐依然在响。
一个春暖花开的周末,我们在麦田中间的机井台旁看到了那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圆圆的脸庞,明亮的大眼,看到我们便露一口白牙,笑着。他就是李春生,方圆几十里闻名的唢呐李的后人。
唢呐声伴随我们读完了高中。李春生吹唢呐的技艺日臻完美,以他口鼻轮换的绝技一举夺得市唢呐大赛第一名,当场就被县剧团录取了。后来我到外地求学,回来的时候春生已经当上了乐队副队长。
渐渐地,戏剧不景气,观众大量流失。剧团江河日下举步维艰,演职员们便放起了长假。春生虽已转了聘干,也只是空留个档案。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不到30岁的春生衣衫不整胡子拉碴,倒像个40岁的样子,他叹息着对我们说:李家唢呐到我这儿就算完了!
后来响器班流行起来,剧团的专业人员和社会上的文艺分子自由组合,二胡唢呐电子琴架子鼓等几件乐器一凑,几个演戏的唱歌的跳舞的一拉便成个小团体,专门为白事服务。一开始春生坚决不干,他说:不给活人吹,专给死人吹,糟踏我的唢呐哩。
春生是啥时间加入响器班队伍的,我不知道。
一天下班,街头一家办丧事,老远我就听到那熟悉的唢呐声高高低低地传来。眼前就出现了春生稳稳重重的样子:双脚叉开,挺胸收腹,微微仰着脖子,鼓着腮帮,含着唢呐咿咿呀呀地吹,甚至还可以感觉到他涨红的面孔和身体的微微晃动。
穿过花圈纸扎的长廊,到灵棚跟前,我看到了春生。他们正在做“支星星过腰”?穴这是我们这儿农村流行的一种游戏:一个人蹲着,让其他人从身上跳过去,高度一点点上升,直到对方跳不过为止。?雪春生高高大大的身子往那儿一站,一个小巧的女演员就扑上来,一把勾住春生的脖子,吊了起来,围观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春生木然地瞟过来,和我的目光撞在一起,又同时错开。
从那以后,遇到闹丧或庆典之类的热闹场合儿,我都目不斜视匆匆而过。